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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风吹暮晚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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骑着马在荒漠中缓行了一个多时辰,便到了驿站。
那天拂晓率众离开时,自己不经意回首望了一眼的驿站外门楼,又出现在了眼前。雨化田不禁想到了“物是人非”这个词,自嘲地一笑,放开手中拉着的另匹马的缰绳。那马没了缰绳的牵引,抖着鬃毛在原地蹬了蹬蹄子,马上的尹若雪被颠得回过了神,看着雨化田伸过来的手,木木然地扶着下了马。
两人进了驿站,内里干杂活儿的仆役熟门熟路地上前牵走了马匹带去马棚安顿。驿站里虽不像躲避黑沙暴那日那么多客商,也是聚集了不少的人,出关的、入关的都凑在院子里很是热闹。若换了平时,尹若雪是最喜欢这些热闹的,但现在却像丢了魂儿一样默默地穿过人群,朝堂内走去。
“哟,这不是尹小姐吗?”一个三角眼留撇山羊胡的猥琐男人当面走了过来。雨化田依稀认出这是驿站的管事卢友,那日驻军参将领着一群人出站迎接时见过,不过是一个谄媚的小人物罢了。“小姐这身衣裳倒是好看,不知是什么做的?”卢友借机想要上前摸一把,被尹若雪退后一步避开了,只好僵在那里尴尬地打着哈哈,自我解嘲。尹若雪从荷包内取出二十两碎银子丢了给他,“按老规矩,一晚的借宿费,外加一份通关文书。”
将银子揣进怀里,卢友咧嘴笑着说道:“房间不成问题,这个文书嘛,上头管得紧,怕是不好弄啊。”看了看旁边裹着披风的雨化田,“给不知根底的人随便弄张通关文书,搞不好落下个通敌叛国的罪名来,那我不是亏大了?你看……”摆明了嫌不够,想要再讹些。
“那我找你们参将好了,银子还我。”懒得理他,尹若雪作势要将银子拿回来。卢友管着驿站私开文书,本就是瞒着上头收受银钱,怕就怕这儿事被别人知道,于是忙笑道:“哎哟,不就和你开开玩笑吗,文书一会儿就给你送去。”随手招来一个仆役,“你,赶紧给他们找两间干净的。”
“等等,我说按老规矩,你听不懂吗?”以前见到卢友,只觉他是个十足十的小人,周旋周旋不过就当打发无聊的时间了,今日却是打心眼儿里感到厌恶。尹若雪冷眼看着卢友装出的那副恍然大悟的样子,鼻子里一声轻哼,把手伸给雨化田,“上去的楼梯陡,扶我一把。”
这时还未过晌午,外面正是日头高照,驿站的楼梯道里只在墙的顶上开了扇小窗,昏昏暗暗的。雨化田扶着尹若雪,脚下的木阶板被踩得吱嘎作响,尹若雪的手从刚才开始越来越凉,伴着轻微的颤抖,不过才上到二楼就喘起了气。“你的寒症发作了?”想起尹鸢嘱咐过一旦情绪波动大了,尹若雪从小得上的病就会发作,雨化田加了只手稳住她愈发蹒跚的身子问道。只见尹若雪点着头“嗯”了声:“快到了,楼上那间最大的。”
进了屋,光线一下子亮了许多。雨化田心道“果然”,以尹若雪的眼光看中的正是当时自己挑来住的那间。房里收拾得差不多了,只是那面从京里带来的黑檀木镂空雕花屏风和竹编的贵妃榻被遗漏了下来。将尹若雪扶到榻上,看她惨白着脸,连嘴唇都开始泛起灰色了。“药呢?”雨化田见尹若雪颤着手拉开腰间荷包的带子,便帮她取出装药的小瓷瓶倒出一粒朱色的药丸和了水喂下。
“就那么难过?”看惯了尹若雪平日里活蹦乱跳的样子,今日换了个人似的静静地一路上光是掉眼泪了,这会儿还发了病,看来当真是伤了心。过去的十多年,雨化田在宫里所见到的女子,无论后妃、宫女还是官员的女眷,喜怒哀乐皆是为了所求,最不可能见到的就是真心。若是二十几天前,自己定会嗤笑她软弱幼稚,但现在心里却并不反感。
吃了药,觉得身上渐渐暖和起来,松懈下来感到有些累了,听雨化田问起,尹若雪垂下眼瓮这声音说道:“嗯,很伤心。如果不是见到了师傅,我现在肯定和其他兄弟姐妹一样,困在家里那座看似不错却肮脏透了的大牢笼里,自高自大、浑浑噩噩地过日子呢。他虽然出身锦衣卫,但难得的为人磊落正直。我九岁那年拜他为师,却从未教我武功,反倒常拐我去接济那些流落街头的乞儿们,像个夫子样对我说教什么‘以武伐人,终将自伤’的大道理……如今,带给我这丝光亮的人没啦,心里面就像突然空了一大块儿,什么都觉得没意思。”抬头看着雨化田露在布巾外那对好看的眸子,“未言,还没问过你,治好伤后,你要回家去吗……我最怕的就是寂寞,一个人时常常会想起那些烦人的往事,其实私心里我一直不问,是想你伤好后能够陪我到京城的,现在想来是我太自私了,你的家人挂记你,也会像这样难过。”
“家,十几年前就没了。”半点寒意在雨化田眼中一闪而过,眨眼间又隐在了那片冷清之下,“不过,我会陪你去京城。”拿回本该是我的一切。低头一看,尹若雪眯着眼、鼻息和缓地沉沉睡了过去。掩在布巾下的唇一勾,哼,这个麻烦精倒是难得的消停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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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尹若雪醒来已是申时过后了,窗外斜阳照进来令人飘飘然的,雨化田站在窗边不知在想什么,手上兀自缠上了一串佛珠。听见尹若雪醒了,转身倒了杯水递过来。
“这珠子哪儿来的?”摇了摇睡得有些晕晕的头,尹若雪接过水边喝边问道。看着不错,放下杯子把佛珠要过来数着玩儿,“星月菩提加水晶串的。”鼻子嗅嗅还带着淡淡的雪莲香。
“驿站管事送文书来,带了这个,说是上头赏的自己用不上,就留下了。”那个獐头鼠目的江湖混混不仅敢假扮我,还把这放在驿站匣屉里的念珠用来收买人心了。
“他什么时候那么大方了?”
只见雨化田指指桌上包袱中露出一角的绣春刀,“本来说看你想不想买,后来看到那刀就改口说送了。”还老老实实地交代了那个卜仓舟假冒的西厂督主不知哪儿找了颗头颅,谎称是赵怀安的,大摇大摆地回了京,又令参将好生安埋殉职手下的事。看来那臭人也不完全是个草包,知道如何向朝廷交差,安葬手下也正好清出有没有漏网之鱼……短时间内,他还镇得住京城那边儿,自己倒不用急着回去。
“我说呢,原来是那黄鼠狼把你当作锦衣卫的来巴结了。怎么不把我的银子一并还了?”将珠子还给雨化田,起身来到窗前,这时的风既不像正午那般夹着闷热,也不似夜间的寒冷,凉凉的吹得人正是舒服,心里也没有那么难受了。“你喜欢就收着吧,反正我是对这些神神佛佛的一窍不通。不过……我好像听到某人说,会陪我回京的,可不要食言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