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44、卷云腾辉 各自天涯 ...


  •   卷云腾辉各自天涯

      洪武二十八年,明太祖于六月、九月先后设外廷、内廷体制,大有互为制衡之用意。自永乐帝始,内廷专权之风势起,其内廷十二监中,又以司礼、御马二处权势最盛:司礼监秉笔朱批辖制内阁辅臣,御马监统领禁军直涉兵政,一文一武,不容轻觑。

      所以,当商铭因西厂废立、雨化田复调御马监掌印一事沾沾自喜时,坐于一旁的梁芳不禁皱眉冷笑、横掌向下劈断了梨花木的座案,尖细老迈的嗓音道:“弑人一万,自损八千。你只知怀恩亲去灵济宫宣旨,就当他与雨化田势同水火,以为占了多大的便宜?”对于御马监所统领御的这支禁兵在整个京军中的地位和作用,自己是看得太清楚。说到底,皇上的心仍是向着‘前’西厂的,“那二人虽容不下对方,却也势均力敌,接下来便是要先对我们下手。”

      “梁公公的意思是?”

      “哼,如今谁不惦记着锦衣卫这块儿——共谋了这许多年,你我也是时候与万指挥使划清界限、分道扬镳了。”失了万贵妃庇佑,万氏一族岂有不败的,连往日依附于万家,强攀亲戚的阁臣万安也是急着与其撇清关系,何况他人。

      ……

      纠纠利禄心,搅乱了天下,殊不知亦被这世事搅乱了凭间的身生、身死。

      ‘海天悠,问冰蟾何处涌?看玉杆秋空,谁窃药把嫦娥奉。甚西风吹梦无踪人去难逢,须不是神挑鬼弄。在眉峰,心坎别是—般疼……’此时,畅音苑廊轩高台上名伶曲声软侬,诉不尽的幽怨婉转,怎奈得这般情长也不外是楼上看客叙事谋成的一番遮掩罢了。

      许这词曲牵动了心上一弦,喝到嘴里的香片也回味出了清涩滋味。随着描金团花茶盖被轻巧扣上,雨化田将心思拉回当下,流黛上扬的眼角边转出一丝讽意,“王大人,我记得项尚书才是你兵部做主的人,军中要务的商议,你理当找他才是。”

      满朝的风风雨雨、各怀鬼胎,当是比这台上咿呀吟唱的戏子更为百态丛生。离西厂被撤已过半月,半月来,无论是想借势打压的、意欲冷眼旁观的,或是这些依旧攀附着的,雨化田一如既往地应对着。虽无了西厂这柄利刃,但先斩后奏的特权还在,一手掌着御马监的大印,他仍是群臣眼里坐拥大权之人。所谓权谋步数,亦不过是这适时的进、退二字。

      “雨公公,项忠已然老矣,行事未免畏首畏尾,怎及您的万一?御马监奉御督办军务,我等也自当以您唯马首是瞻。”说着谄媚之言,王越见雨化田搁下了手中茶盏,立刻借机将话引到了今夜的正题上来:“西北来的八百里加急文书,鞑靼‘小王子’率众犯我边境,兹事体大,下官不敢自作主张,只望得到雨公公指点一二,那便是到了皇上面前,定然也不会有逆了圣意。”

      一袭话说得言辞凿凿,冠冕堂皇中倒是将心迹表了个明了。

      怎能听不出王越的言下之意,雨化田所专注的仿佛从未从戏台上离开,只轻描淡写地丢出了话引子:“大人如此志向,是想取项忠而代之。”

      “这……是。下官以为,”抬头看了眼雨化田淡漠的侧颜,王越放了胆子继续道:“当大位者不光要有才能,更应当识时务;项忠他空有一副愚忠而已——下官则不然,求公公能给我这次机会。”

      “呵~~有点意思……”雨化田这声低笑,着实让人摸不透他到底是因为王越的直言而发笑,还是在称赞戏台子上的那一出。躬身站在旁边,王越虽然表面上故作镇定,实则已是出了一脊背的冷汗,毕竟这往后的功名富贵也全在此一搏了:“雨公公——”

      “……”微一抬手打断了王越接下来欲说的话,雨化田收回视线,带着那抹似明非明的笑意起身离座,留下王越杵在原地心底更是惶恐,径直看着雨化田向门外行去而不敢动作。只等着临到门前时,雨化田脚步稍稍一停:“王大人,今晚这台《闹殇》唱得不错——‘月上蟾宫’,何等幽闭,让人不觉地想到当年的南宫。”

      土木之变后的八年里,先帝英宗极其家眷被软禁的地方便是南宫,朱见深也就是在那里被夺去了太子之位的,试问,如今已成为高高在上的皇帝的人,会不记恨于当初之辱吗?所以,无论在内政上是多么的庸碌无为,从本心上来讲,宪宗对于外族的态度还是强硬的。而因去年的大旱,朝中大多数文臣这回都是主张和议的,这反倒违了天子的意。只要自己利用好了此事,还怕没有出头之日?想透了这一点,王越不禁连声称道:“是、是!下官多谢雨公公提点!”

      ……

      夜似浓墨,今日勿须回宫述职,由王越从戏苑恭送出来后,便自有屠晋领着一队缇骑相随着往别院而去。今夜不比往昔的那些节庆之日,长街官道上本就寥寥几人,加之一旁少了爱热闹的,一路上更显冷寂。空除权谋的心,雨化田看着轻晃的车帘,忆及那个闯祸精每每坐在辇内也不安分,总是挑了锦帘往外瞧,底下几个来事的侍从便投其所好地将锦帘换成了碧纱竹卷……俗物犹在,人却各处天涯。

      “督主,”跟着调往了御马监,屠晋仍是不改在西厂内的习惯,依然尊称雨化田为督主,“属下觉得王越此人并不可靠,就好比是只喂不家的狗,督主为何要提携他?”

      “可靠……满殿为官的又有谁可靠了?这种贪慕权贵、又营营岌岌的真小人远比那些伪君子来得好使,不是吗?”犬再恶,只要找对了束缚它的链子,还愁它不为己所用?对于王越这类人,高官厚禄便是那条诱使其自缚颈项的吊命绳。

      “属下明白。”收起疑虑,屠晋刚将注意力转回眼前,就见道旁林荫间闪来一个黑影,灯火下剑影乍现,前方数名随扈已中剑倒地,“你是何方宵小?”提剑上前阻击,才发现对方双剑的套路有几分熟络,“你是——”

      “少废话!”这人便是半月前漏夜进城的那个汉子。打斗中蓑笠向后滑开,露出了他的本来面目:满脸虬差的胡须把两颊的旧疤痕遮了个干净,额间在龙门所受的伤经历了这几月也缩成了扭曲的一线;一白一黑的眼里此时尽是萧煞之气,手中双刃的猛劲压制得屠晋连连后退,“马进良,你是疯魔了不成?车里的人可是督主!”

      挑开迎头劈来的剑锋,借着空挡攻其下盘,马进良一脚将屠晋踢开五丈外,“好一群贪生怕死之辈,一个江湖混混就把你们骗了个团团转,我现在就让你们看看你们护着的人是谁!”说着就要往车辇那头袭去。

      另一头,一早掀帘出外的雨化田站于辇前,见马进良持剑而来,即不急于声辩,也未取用随身的三子重玄,单是隔空夺了一名临近护卫的佩剑在手。一时,三刃相击,绽出冷硬的撞击声。

      马进良平素使剑就以狠、准见长,而今又有胸中那股淤积了数月的怒气来助长,贯在双剑上的力道更平添了许多。衣袂翻飞,一来一往间,两方剑气噬人,逼得周遭围掠的一众缇骑退而又退。突的“哧当——”一声响,三柄锋利再次相抵。普通兵间虽不比重玄可飞刃齐发,但就这短暂的一瞬,雨化田加注了掌下内力,将马进良连人带剑一并震斥开来,直撞向其后方一株碗口粗细的杨柳。顿时,木折枝断、满树丝绦应声斜倒。

      “进良,”待到尘埃落定,将手中的剑抛给旁人,雨化田接过侍从奉上的丝帕边作擦拭地问道:“是真是假,现在可辨识得清楚啦?”多年从属,自是熟知以马进良那股鲁撞冲动的个性,若不在功底上见见真章,就再多的话也是白费力气。

      “督主!”拾剑撑起,马进良板直着身量重重跪下,唯一看得出情绪变化的右眼里神思闪着激越,“属下、属下……”沉默少言的嘴越是在这样的情况,越是不善言辞起来。

      “回来…就好。”罔顾了他一身的狼狈落魄,如同过往,一手拍搭在马进良肩头,雨化田望着远处天际积云密布之地显露出的一丝月芒,嘴边的笑意不觉染上了眉间。

      失之东隅,收之桑榆,正当雨化田在京中暗自操纵乾坤、运事成筹之时,远在数百里外的应天近郊,同是一副面孔的某人却皱着五官、一脸的烦躁。

      “喏,给你,用这个把你那张臭脸遮住。”劈头从车里甩出一张麻布,常小文顺势套在了卜仓舟头上。

      “你干嘛!”一把拉下蒙面而来的布巾,“这关我什么事?”

      “谁叫你长得和那人一个德性。”扬手一记巴掌,算是镇住了眼前这个皮痒的人。

      “她……她那样,也要怪到我头上?”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