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雪霏霏 愿如初见》珏月

19、心似双丝网

　　几日的车马奔波，终于在腊八的前两天赶到了京城。日出已经过了好半晌了，南城楼下漆红高立的三扇铜铆大门仍是紧闭着，城墙外等待入城的人聚集了不少，都在议论着今天的异常。

　　“知道吗，昨日工部右侍郎张大人被抄家了。全府上下一百来号人都下了狱，独独逃了他十多岁的小儿子，估摸着现在都还没开这城门，是在城里搜捕他吧。”

　　“哎，造孽啊。”

　　……听着路人们各自的猜议，尹若雪倦怠地往身旁那人身上一靠，“早知道这样，还不如在驿馆多躺一会儿呢。这永乐年定下的开城时辰，现在全当是空文了，害得我瞌睡都等出来了。”说完眼皮一搭打出个哈欠来。

　　“嚷着早些进城的可是你。”哼，上次万喻楼被割了脑袋，城门几日不开的事儿东厂那帮人都干得出来，何况晚几个时辰放行。帮她拢了拢跑出巾帽的发丝，雨化田笑道：“还异想天开地换了这身男子打扮，靠在我身上就不怕惹人非议？”自从那日茶寮之事后，是越来越会粘人了。

　　“让他们说去好啦，这样就没人敢来觊觎小爷我的心上人了，我求之不得呢！”深知雨化田清傲得根本不会在意旁人的看法，这么说不过是在打趣儿罢了，嬉笑着还想再贫上几句，便听见城墙那边“吱吱嘎嘎”地开了大门，一队锦衣卫簇拥着一个中年太监登上了城楼。几支挂有‘东辑事厂特使’的旗杆纷纷立了起来。

　　离得太远，城门下人又杂闹，听不清那太监咽着嗓子照着榜文读了些什么。只见从城门垛子上吊下个黑麻布裹着的东西，尹若雪正好奇着，伸了脖子要看仔细，不料被一把转过了身去，头也被压在了雨化田的胸前：“没什么好看的。”

　　“没什么好看的也让我看看嘛。”死不罢休地硬是扭了头去看，正赶上一个官役支了根长长的竹竿子挑开麻布，一具血肉模糊的肢体露了出来，除了肿着的脸，身上没一处的皮是完整的，还淅淅沥沥地向下滴着血，被打得爆出的眼球吊吊地对着城楼下的人。“看到没有，这就是与朝廷为敌的下场！”守城官员一边厉喝着，一边指挥着手下将其余几具残体挂了上去。

　　待到一干太监、军士离了城门，下边儿的人也炸开了锅：“这不是张家的人吗，昨晚才被拿了，审都不用审就这么处决了？”“哎，这位大哥，你又不是不知道，东西两厂弄死个犯人哪儿用得着审的，咱们还是少说几句，免得也落得这么个下场。”……

　　“是‘刷洗’。”白着脸颤声倒退了一步，尹若雪死死地盯着城门上方，恶心感在胸口喉间上下翻腾着。雨化田伸手帮她稳住身子，侧过头瞟了眼还在晃荡的尸[]首，“对，是‘刷洗’，所以叫你别看。”虽有一丝心疑她一口便说出了所施之刑的名称，但感到手下微微地颤动，还是不忍地将之拉入了怀中，只是百转千回间雨化田已是拿定了主意：跟着自己只会让她见到更多的黑暗，就算有能力护她周全，那脸上的笑容也会一天天少下去，最后变得和宫中那些木头人没什么区别。长痛不如短痛，现下放手才是最好不过。

　　拉着还在失神的尹若雪，跟着人群的脚步进了城，雨化田慢慢地松开了手，任由急于入内的人潮将两人的距离推得愈行愈远。隐在暗处，见被撞得回过神来的尹若雪想要倒转来寻自己，偏偏挤不过来，一脸无措、慌乱的样子，轻垂的睫毛将淡淡的不舍压进了眼底。再睁开时，又恢复了惯有的冷清孤厉：“出来。”

　　“督主！”蒙着面的继学勇闪身出来一拜，“属下未能及时出外迎接，万望督主恕罪。”

　　继学勇是跟在身边的老人了，武功差了些倒是其次，就是这畏首畏尾的习性注定了难成大气。以往有马进良和谭鲁子在前面带着，以后也只能让更有魄力的屠晋位列于他之前了。“嗯”一声，示意他起来：“屠晋到了？”

　　“哦，是。已到了几日了，那个冒牌货不熟悉厂内的人事调派，轻而易举地就瞒过了他。”继学勇对自己的能力还是有自知之明的，自知没那个本事像马进良那样奔走护卫，也学不来谭鲁子行走宫里的圆滑聪明，说白了是最怕应对这捉摸不透的督主的了，巴不得有人顶在自己前面，现在盼来个屠晋，心里是暗暗地松了口气。“督主是否要回灵济宫？”

　　“不急，先回别院。”毕竟离了这么久，在完全掌控住局势前就让那个獐头鼠目的再自在几天。转身一顿，回首望去：“派个可靠的跟着她，直到回了家为止。”

　　-------------------------------------------------------------

　　午后，洗去一身风尘，浅浅地睡了个把时辰，雨化田靠在垫厚了的乌木错花榻上，身旁一只鎏金小山形香炉里正冒着袅袅的轻烟。一切看似与去龙门前一样，不过是少了一些人，多了一些人而已。“再送些银钱给死伤之人的家眷，若是家中有人要入西厂的，带回来好好调教了，以后自有用到的时候；另外，将这几个月里风里刀喜欢用的人，一点一点地换掉，要做到神不知鬼不觉，别让外人看出什么蛛丝马迹。”

　　“督主为何不解决了他，以免留下后患。”虽已猜出了个大概，但屠晋仍不敢自认聪明地说出来。

　　还不错，懂得张弛有度。“留着他，自然有他的用处。”习惯性地去摸腕间的佛珠。呵，一时忘了，那串珠子今早被某人拿去玩儿了，一直还没还回来，手里只有那只作“抵押物”的白玉蝴蝶了，“今天早上，南门那边是怎么回事？”

　　“工部右侍郎欲要参奏东厂尚铭，私自克扣修葺先帝陵寝的款用，被尚铭提前知道了。”屠晋刚回禀道：“现任的东厂厂督，贪恋之心尤甚于昔日的万喻楼。”一名百户长在门外对着继学勇附耳几句，退到了一旁。

　　“报——督主……”看了眼雨化田波澜不惊的面容，继学勇才又说道：“客栈那丫头…不，是那位小姐……”想起曾因她被雨化田拍了一掌，继学勇立刻改了口，“她遇见了右侍郎在逃的儿子张景逸，现在正被当成同犯……是不是派人去……”

　　祸是越来越会闯了，还保证什么不再惹事了，刚离开半日不到就跟朝廷钦犯搀和在了一起。雨化田看着手中的玉蝴蝶：“不用了，我亲自去。如果张景逸有尚铭贪敛的实据，倒是可以用上一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