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雪霏霏 愿如初见》珏月

16、重阳【旧忆】

　　成化三年八月，御书房内。明宪宗朱见深皱眉听着底下两派人，各执己见、争执不休。

　　“皇上，臣以为，瑶族叛民只是迫于当地官员欺压，才走投无路选择起兵造反。如今大部分即已俯首投降，为彰显我大明的宽怀大度，还是从轻发落，以抚民心呐。”

　　“皇上，瑶族乱民大逆不道，不服朝廷管制，竟然公然谋反。如不严惩，各地百姓纷纷效法，一有不满便与朝廷为敌，这后果不堪设想啊，皇上！还望皇上下旨将叛乱者及其家眷一律斩首示众。”

　　上个月大藤峡瑶民造反，朝廷出兵不到一月便镇压了下去，这本是件值得庆贺的好事，可如今却为了事后处置俘虏一事，朝中上下闹得不可开交。一方是以自己亲选的首辅李贤为首的，主张轻判；一方是以万贵妃举荐的万安为首的，奏请严加惩处。朱见深本意是想采纳李贤的奏本的，可又担心回头万贵妃和自己闹，真是左右为难啊。

　　御书房外，东厂万玉楼为首的一干宦官静立候着，万玉楼和梁芳各自依仗深厚的功力隔门听着里面的动静。怀恩正领了几名奉茶太监走了来，半道上被一个小太监拦腰抱住了。低头一看，一个六、七岁模样的孩子忽闪着大眼睛对着自己嘻嘻一笑：“怀哥哥，我也要端茶盘。”见怀恩抿嘴一笑只一个劲地摇头：“那可不行，太后知道了会打断奴婢的腿的。”“不让她知道不就行啦，就是知道了，我保证绝对罚不到你头上，快点、快点，把茶盘给我！”

　　万玉楼听来半天也不见皇上表明态度，身后的声音倒是越来越大，“嗯肯，怀公公，连个手下都管不好，怎么在御前当差的？”

　　怀恩正欲解释，身边那人拉了他一下，学着万玉楼的语调阴阳怪气地回道：“万公公，连本宫都认不出来，你那对狗眼是用来摆设的？”走到万玉楼跟前，“啧啧啧，走近一看，当摆设都嫌难看。还不给本宫跪下，这规矩也白学了！”

　　万玉楼心中暗骂自己怎么没回头看清楚，得罪了这个最难缠的，边领着众人跪下边赔笑道：“哎呦，是九公主啊，老奴这眼瞎的，实在是该罚、该罚！”

　　“那本宫就罚你们跪这儿直到太阳下山好了。”见整人的目的达成了，朱明犀拉了怀恩就往里走。一进内殿白了眼还在吵闹的两路人，嘴里喊着“皇帝哥哥万岁”，一溜烟挤到朱见深的龙椅上坐下：“怎么还没完，犀儿还等着哥哥陪我游湖呢！”哎，自己这个长兄还真没用，净被万贞儿那老女人牵着鼻子走。“犀儿的太傅才教会犀儿一个词，叫做‘恩威并施’，两个大人说得都对。不如这样，叛乱的人理应重罚，按祖上的老例子，成年叛军一概斩首，以儆效尤；像犀儿这样的小孩子就不要追究了，让他们为奴为婢有人管束就行了。”

　　朱见深正愁不好定夺，这下两边都顾到了，岂非好事，当即面露喜色，“朕正有此意，两位爱卿看如何啊？”

　　李贤见皇帝已下了决断，心里只是叹息这好几千人的性命就此可惜了，但总算还保住了一部分，也只好如此了。而另一方，万安本就是个见风使舵的人，这主意是嘉懿公主嘴里说出的，那就必定是太后的意思了，再争持下去就是和太后过不去了，于是连声附和道“皇上英明”。

　　同年九月初九重阳那天，京中的圣旨颁至广西佥督御史府，瑶族叛军成年男子一律处决，妇孺幼儿净数充当官奴。纪氏一袭孝衣揽着两个儿子，将怀中的女婴递给了御史韩雍，“表兄，娟儿是个女孩儿，就算进宫，到了年纪也是可以放出来的。只是我这两个儿子是万万不能进宫的呀。”

　　韩雍摇头道：“我只能保其中一人，我手下有个军士年老孤寡，托我给他寻个送终的。你看送哪个？”

　　纪氏看着两个儿子，虽然知道凭着与韩雍的关系，这样已经是很好的结果了，但仍是难以抉择。“娘，把弟弟送走吧。”一向少年老成的大儿子倒是先开了口。思量一番后，纪氏也知道让懵懂的小儿子进宫无疑是让他去送死，依了长子之言至少都能活下来。看着三个孩子被一一带走，纪氏觉得已无什么牵挂了，取出一早备下的药一饮而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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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次日，韩雍领着要送进宫的孩子，前往官奴登记名册的地方，中途刚迈进一个小院门，便见一队太监迎面而来。“这不是韩将军吗，老奴方和这儿有礼了，还未致贺韩将军征讨瑶民叛乱得胜而归呢！”方和原是大太监王振手下的人，随着十几年前王振的失势也跟着被贬了个闲差，“哟，这孩子倒是长得灵秀，不如就交给老奴吧。”韩雍心想反正是要进宫的，说了声“有劳”便转了身离去。

　　带了人回到自己的住处，方和招来个小太监，反手就是一掌。踢开脚下的尸首，见带回来的孩子一脸的镇定，方和十分满意地笑道：“咱家果然没看错人，咱家知道你有恨，咱家也有……从今天起，你就代替他跟着咱家，咱家倾尽所能保你日后前途无限，你要出人头地，消除咱家心中的怨恨啊！现在，告诉咱家，你叫什么，今年多大了？”

　　少年抬头一笑：“小的今年虚岁一十，家父取名‘雨化田’。”

　　又六年，成化九年秋，皇宫侧门外，料理完方和后事的雨化田，带着方和找人精心打制的三子剑，呈上方和临死前写下的荐书正式进入了御马监。跟着领头的太监刚行至宫门内，一辆华丽的马车从里驶了出来。避让之余，领头太监用尖细的嗓音说道：“瞧见没？这就是送嘉懿公主出宫的马车，以后你们做事可机灵点儿，要是依附上这么一个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的主，那可有无尽的好日子呐！”

　　雨化田回头向那绝尘而去的马车望去，嘴角一勾，冷冷然直教人无以探究。

　　岁月恍恍，十数载的光阴犹若昨日，又是一年重阳近。雨化田睁开微闭的眸子，尹若雪正偷换着棋盘上的棋子，见被逮了个正着，索性用手和乱满盘的棋子，“不下了，老是你赢，一点儿也不让人家。”

　　“自己下得烂，还好意思说。以后别想再拉我和你下棋。”

　　“哼……”无聊了，照样拐你来陪我下，“刚才你梦到什么啦，笑得狐狸似的，该不会是在嘲笑我连输十几局吧？”

　　鼻中哼出一声轻笑，“尹若雪，看时辰，又是你该喝药的时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