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雨宁尘》叶海樱

3、第二章

　　夕阳撒照着余晖。竹舍也被镀上了一层橘红。
　　竹雨微瞧了瞧依旧昏睡的人，轻轻推开竹门出去了。
　　阿婆正在灶台后生火。
　　“我来吧，阿婆。”不好意思地走近，接过阿婆手中的柴火。
　　阿婆抬眼看着她微笑。竹雨微更不好意思了，今天因为那个人，都忘记来做饭了，闻到炊烟味才记起来。
　　“小微呀，那位公子醒了没？”
　　“还睡着呢。”竹雨微把柴枝添进灶膛，窜起的火苗映红了微羞的面庞。
　　阿婆不再说话，听见前头响起嗤啦一声菜入了锅，竹雨微默然地添柴烧火。

　　简单素净的饭菜热腾腾地摆在桌上，竹雨微正看着仅有的三付餐具愣神，就见老人笑眯眯地踱进了屋，手里什么还在滴着水。
　　“咦……这是……”嘴角扬起来，竹雨微眼神亮亮的。
　　阿公把新做的竹碗竹筷放到四方桌一直空着的一边。
　　心里欣喜着，看着四面都有的整齐同一的碗筷，幸福忽然就满溢出来，什么就这么被填补了。
　　“阿公，我去看看他醒了没。”竹雨微微笑着快着步子出了屋。

　　按捺着兴奋悄悄推开竹门，却见床上的人正在起身，动作有些急切。
　　抬头看见门边的人，神色间的不安刹那淡退了，动作缓慢下来，眼神也有了依靠。
　　竹雨微不进去了，看着他一件件穿上前几天阿婆和自己加紧缝制的衣服，眼见着合身，小脸微红，低下头去只管告诉他：“阿婆阿公让我来叫你，用晚膳了。”
　　待男人整好仪容，竹雨微更是不好意思看他，见他走向门口便先他一步出去领路。
　　夕阳快要沉睡了。炊烟的味道也冷却下来。
　　呼吸着微凉的空气，慢慢一步一步走，感觉身后有细微的声音越来越响。不禁回头，却险些贴上一堵胸膛。
　　干什么……靠这么近。
　　嫣红涌上小脸，竹雨微下意识地后退几步，转过身去。
　　衣袖上却有固执的拉扯。低头看去，整洁漂亮的大手就紧紧贴着自己的衣服，拽出一个孩子气的角度。
　　温热的暖意似乎顺着衣角传遍全身。
　　不得不抬眼看他，却见他清澈如水的眸子印满了只有她的专注。
　　心下有些震惊。
　　这个男人……眼前这个人，他的性子，是个孩子，还是成人？
　　她看着他真的有种说不清明的感觉。好像从看他第一眼，她就学会了……脸红。
　　可是，眼前这个大男人的头脑真的是成熟清醒的吗？如果是，为什么又会对她……这样……似乎在依赖。
　　暗自纠结，却听见身后传来阿公带着笑意的声音：“小微怎么让病患站在风里？两个孩子快来吃饭。”
　　心里一紧，慌忙从他指间扯回袖子，声音也不知怎么结结巴巴的：一……一起走吧……”

　　男人吃饭的样子似有种与生俱来的优雅。即使面前碗里的只是粗茶淡饭，竹碗木碟，在他的手中就如玉生的一般。
　　呷一口菜汤，阿公举起筷子，自然地对斜旁专心吃饭的男人说：“当年小微是我们在竹林里发现的。当时正下着蒙蒙细雨，所以阿公也就给她落名叫竹雨微。你既然不记得自己的名姓了——那时正是个明朗的早晨，又是在溪水边发现的，阿公琢磨着，叫溪宁晨。可好？”
　　竹雨微来不及咽下嘴里的饭，有些紧张地向默然吃饭的男人看去。
　　这个男人，自醒来就举动有些异常，不会真的如三岁小孩一样吧？
　　听到阿公开口就抬起头的男人神色却十分平静，转过头看了她一眼，触及到她大大的藏不住紧张的眼睛，轻轻道了一声：“好。”
　　阿婆微笑着接口：“溪宁晨。溪宁晨。你是阿婆的小晨。”
　　阿婆显然很开心，看了阿公一眼，阿公默契地接口：“小晨，阿公收你为徒，做小微的师兄，你可愿意？”
　　男人这次没有犹豫，声音略大了些，答：“好。”
　　阿公朗笑出声，继续说：“和小微一样，我是你的阿公喽。”指指老伴：“你的好阿婆。”
　　男人唇边漾起一丝笑意，轻颔首道：“阿公。”又转过头：“阿婆。”
　　转过头定定看着左手侧的人儿，声音里蓦地染上了些许暖意：“小微。”
　　心里“咯噔”一下。第一回听见一个男子这样唤自己。有些情绪似要涌进胸口。
　　平平心绪抬起头，竹雨微也一字一字清晰地唤道：“宁晨师兄。”
　　师兄。其实有个师兄真不错呢。会照顾人，关心人，帮助师妹什么的……
　　听见这四个字，男人唇边的笑意默然地扩散到了饱满的弧度。
　　阿公阿婆只是开心吃饭，两个孩子之间的情绪都视而不见地忽略掉了。
　　不，其实是早已预见了吧。

　　晚饭后洗刷收拾好，竹雨微如往常一样到书房里——也就是现在溪宁晨休养的房里念书。
　　某个大男人也就理所当然寸步不离地跟了过来。
　　竹雨微拿起书上另一本药书递给他：“你也看书吧。”
　　说完低下头将目光专注于纸张上一列一列刻印的方字上。
　　听见男人翻书的声音，一下子就没了。然后，竹雨微发现自己的书本上投下了一块暗影。
　　抬头看，溪宁晨正微弯着腰，站在她身后从她肩膀上方看她手里的书。
　　愣愣地摊着书，看看书又看看他。
　　男人温润清朗的声音却在脑勺后响起：“这一段该更完善一些。这十钱茯苓夏天是最好不加的。”
　　竹雨微看神仙一样看着他。
　　这个人是失忆了吗？怎么这些药方记得这样清楚？
　　未加思索就脱口问：“你记得你是谁？”
　　男人闻言多了一丝笑意：“你的师兄。”
　　放下书，竹雨微正面对他，认真看着他，循循善诱：“你记得这些药方对不对？那么，你记不记得以前是什么身份的？民医？郎中？还是药铺里的伙计当家？”
　　印象里，融城也就这些身份的人会对药书多有接触了。
　　溪宁晨没有开口，眼光仍在书上的字里行间徘徊。
　　竹雨微不放弃地继续问：“你有印象平日里都用这些药方干什么吗？哪怕只记得破碎的片段，也好。说出来，我们兴许有线索找得到呢。”
　　闻言溪宁晨缓缓闭上眼睛。
　　竹雨微知道他开始努力想了，不敢打扰，连呼吸也轻轻的。
　　就这样过了好久。
　　竹雨微一直专心地看着他的神色，渐渐发现平静地眉间微皱，神色渐渐沉冷下来。
　　刚想伸出手去，男人的神色一瞬变得极为痛苦。
　　竹雨微吓地从椅子上跳起来，看见他垂于身侧的双手都挣扎得紧握成拳，越团越紧。
　　吓得失声喊道：“阿公！阿公！”声音不稳得都变了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