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雨宁尘》叶海樱

2、第一章

　　满屋药香缭绕。阳光透过窗扇铺了满床。
　　竹雨微推门进来的时候，讶异地看到昏睡了几日的人已经半坐而起。忙走到他身边，把药碗放到木几上，轻轻问：“公子，你醒了。身体可还有不适的地方？”
　　等了半天，却见醒来的人眼神迷茫，良久才问出一句：“这是哪里？”声音有久病初愈的沙哑，却甚是清朗好听。
　　竹雨微低头轻笑：“公子你不知何故跌入这山崖，被救时伤得很重。这里是个无名山谷，离这儿最近的融城也得走两三个时辰。”
　　男人的眼神依旧迷茫，又是很久沉默无语。竹雨微见他不再说话，端起一旁的药碗递给他：“既然公子醒了，趁热把这药喝了吧。”
　　清醇的嗓音却忽然响起：“我是谁？”
　　眼睛睁得大大的，竹雨微惊讶地放下药碗，拉起他的胳膊。男人任由她动作，毫无反抗。
　　怎么……头上的淤血还没能清散吗？
　　身后响起沉厚的声音：“醒了？”
　　闻声回头，见老人站在门边笑眯眯的。竹雨微忙说：“阿公，你快给看看，他似乎不记得从前的事了呢。”
　　老人闻言不急不慢的踱了进来，拉住男人另一只胳膊贴上两指。一会儿后胡子抖了两抖，轻笑出声：“这淤血怕是难清了。”
　　竹雨微有些急，忙问：“那怎么办？”
　　老人依旧笑，抚了抚胡子：“遗忘未必不是件幸事。”见女孩睁大眼眸看他，老人继续道：“这几日一番探查，料得他定是个不凡之人，所受之伤也是严重的很，怕是遭了极大的变故。难堪的往事记得也是伤神，倒不如做个傻儿，在这山谷过一辈子。”
　　竹雨微更惊异了：“阿公？你是说……”
　　老人点点头：“没错。这小子若没猜错，医术武功是极精通的。随身的几个药瓶不说，他的血都是药养的。这么重的伤才几日便醒来，内力自是没的话说。收个徒弟正好。”
　　竹雨微抑不住惊喜：“阿公，你说他从今往后和我们一起？”
　　老人点头轻笑：“是了。小微的师弟。”
　　竹雨微开心地点头又有些不可置信，这么大的一个男人，看上去明显比自己年长一点嘛，叫师弟好奇怪哦。
　　不过还是开心地再次端起药碗，哄小男孩一般：“师弟，吃药。”
　　药汤温热，药香袅袅，床上那不记得自己姓甚名谁的人却忽然开口：“缺三钱白竺。”
　　床上那人眼神还是朦胧，床边端着药碗的人却险些泼了那药汤。
　　不由自主开口解释：“白竺没有了……正好用完……昨夜下雨不能出山……我没有办法……”
　　老人却看起来开心得很：“好啊，小微，你师弟的本事都快超过阿公了。呵呵，你准备好当师妹呦。”
　　竹雨微仍愣愣的，什么师弟师妹的话都忘记了回。
　　老人点着头抚着胡子不紧不慢地又踱出了屋，竹雨微这才回过神来看眼前的人。
　　这么大的男人……怎么想不出失了忆的样子。
　　看着眼前面庞清逸俊朗的男人，瞧了瞧他朦胧不知所以的表情，竹雨微放下胡思乱想，专心舀起一勺药汤轻吹。
　　男人虽然说了药汤少了成分，却还是一语不发乖乖地就着她的手一口一口喝下了浓苦的汤汁。
　　不多时汤碗已见底。
　　“你躺下多休息才好。”竹雨微临走前柔声吩咐。
　　男人却出声：“你是谁？”
　　回头看他，只见眼神清平如水。
　　“我叫竹雨微，现在，是你的师……都是阿公的徒弟。”师姐师妹的怎么都奇怪，索性说徒弟。解释完便转身想出去收拾药炉。
　　衣袖却在转身的那一刹那被扯住。
　　讶异地回过头，却见床上的人一手轻拉着自己的袖摆，清澈的眼眸中竟含着不确定的犹豫。
　　只是这么轻扯着，不用力却也不松手，一句话也不说。
　　心思忽然慌乱，脸不知为何红起来，竹雨微避开他的目光讷讷解释，声音自然地柔了又柔：“我……我去收拾一下药炉子，过会儿就来。”
　　衣袖上的手指缓缓松开，男人坐着一动不动，定定地看着她，怕她不见似的。
　　像是要逃那快要擂鼓的心，竹雨微三步并作两步冲出了屋子。

　　溪水边，老人轻步踱到了杵衣的身影背后。
　　慢慢回过头，洗衣的老妇人默然看着身后的人，相视一笑，皱纹绽开了岁月的情感。
　　“那位公子醒了？”老妇人继续搓着衣裳，随口一问。
　　“嗯，醒了。可惜失忆了。”老人说的平静。
　　老妇人闻言动作一顿，轻轻说了一句却似乎风马牛不相及：“小微也到了年纪了。”
　　老头闻言笑出声：“音儿真是与我心有灵犀。”
　　老妇人却面有忧色：“也许从前已有了人家。”
　　闻言，老头却似意料之中般不甚在意，只蹲下身来凑近老妇人耳边低语了几句。
　　只见老妇人面色一惊一喜，开口时语气已是期待：“两个孩子……”

　　清理完了药炉药罐，再回到小屋，却见刚刚什么姿势的人现在还那样坐着。
　　慢慢走近他，在他面前停下，见棉被已滑至腰间，只着一身里衣的人就干坐着，忙拉上被子施力教他躺下：“刚吃了药，要多休息。”
　　高大修长的身躯顺着她的力量躺下来，安安静静在被子里躺好，却一直睁着眼睛，眼神一刻也没有离开过眼前的人。
　　“睡吧。”竹雨微轻轻地说。
　　眼睫轻颤，清亮的眸子却仍安静地凝望着她。
　　轻轻掖了掖被角，柔声说：“你要多休息。睡一觉后晚上一块儿用膳。”
　　眸子轻眨，终于出声，却是似带请求的两个字：“不走”，微颤得让人心也跟着颤。
　　情绪起伏着，竹雨微不由自主捏了捏小拳头，压下心头的异样感，指了指身后窗边的几案，亮着声音答：“我就在那里习字。不走。”
　　双眸仍是静静地望着她，一会儿后，才轻轻地闭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