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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第二十六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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闷热的夏风在池水边转而清润。池上莲花走时还只有三两点细细骨朵,此刻却沿池开了烂漫一片。一池荷叶并不密密,偶能见橙黄的小鱼儿冒上身影。
竹雨微正把双手浸在清凉的水里,隐没在翠绿的荷叶下,只觉水波轻拂,不时有小鱼儿跑来咬指头。
指间又传来细细痒痒的触感,竹雨微轻轻一动,荷叶下忽然水波起伏,一声跳跃的扑通,鱼儿竟是被吓跑了。
轻笑,小鱼儿总是这样小心翼翼,实在很是可爱。
步衍进了院子,见到的便是蹲在池边侧对他的小小身影,柔若莲瓣的脸上笑意盈盈。心口忽然被打开,久久坚硬的脸也缓和下来。轻轻地踱过去,用了功夫,希望不让她发觉。
可是人儿似乎还是有所察觉,忽然笑着抬起头,看见是他,眼里的笑意登时都落进了水里。
胸口发闷,步衍也不再刻意,放下步子走过去,停在她的面前。
竹雨微垂下头继续将手浸在水里,不看他,也不说话。
步衍微弯下腰身轻轻抚上她的发。
手下的人儿僵了一下,却是没有动作,没有躲开。
“起来。”
淡淡的声音从腿边传来:“蹲着挺好。”
“起来,听话。”步衍柔意的声音掺进几分沉肃。
人儿还是站起身,抬头看他,透亮的眼里一如既往没有多余的情绪。
望着的面庞在阳光下明艳起来,眼神有些微迷离,步衍不自禁抬手向那美好抚去,轻轻托起她的一侧面颊,声音柔和得近乎喃喃:“还不听话,过几天你就真的属于我了,知不知道?”
竹雨微不做反应,不予辩驳,僵硬着身子任他动作,心知无谓的反抗只会增加他的冲动,而她不想。
一只手转而拥上她的腰,步衍近身,凑近她的面前,近到几乎呼吸相闻,低沉的声音柔缓地吐在她的唇瓣,带着一□□惑,“为什么不反抗?嗯?不想挣脱我么?”
竹雨微忍住不适,本不想回应他,可是这样近的距离实在让她感到难堪,静静的声音带着一丝扫除暧昧的冷意:“四王爷不觉热吗?”
眼神中闪动点点亮色,并不放开她,反而反手握上她的手,更凑近到她的颈间,太过暧昧的声音显得戏谑,“热。你很凉快。”
竹雨微轻闭上眼。为何他会这样?如此陌生,让她再不能心生信任,反而需要提防危险。
再睁开眼时,清柔的声音多了一丝悯求:“别这样。你可以不这样。有什么话退后一步讲不是更好?”
步衍却恍若无闻般,径自将唇凑近她通红热烫的耳际。
别这样?是么?如果他可以控制,又怎会如此?她懂不懂什么叫情?懂不懂情难自禁?
庭院门边缓缓走来一个老人,却在靠近门边的地方缓缓停住。老人沧桑却炯明的眼望向碧蓝的青空,一直飞鸟斜着迅速穿过。目光定在碧落穷尽处,拇指和食指捏住须尾,不再动作。不久,又轻步着缓缓原路离开了。
“阿公,这是为何?”眼睛睁得大大的,竹雨微实在是不敢置信,阿公居然决定随那个人去京城,不光是她,阿公阿婆也是。
“好久未见京城风物。阿公记得的,还是幼年时路过。呵,物是人非了罢,想去瞧瞧。”老人似乎说起着一次郊游。
“可是,为何现在,要随那个人一道?”竹雨微呐呐问。
阿公笑,声音很慈祥:“他便是我再会京师的契机啊,怎得过河拆桥?”
竹雨微还是想不明白,愣了半晌,忽然眸子睁得更大了,急急问:“阿公,我知道那个人都不听别人的,自顾自说什么是什么。不会他如此对阿公了吧。若是有什么,我一人去就好了。”
老人缓缓摇摇头,轻笑,“小微想多了。阿公这把年纪,还怕一个小子不成?”
竹雨微仍是掩不了忧虑:“他有王公贵族的身份。说是能了绝一个人生死。”
老人定定望着她,清朗的声音不焦不躁,“小微觉得,他,阿公,还有你师兄,谁更接近生死天命?”
“当然是阿……晨晨。”回答的声音转而低下,停顿。若这世上说有谁知晓天命本源,阿公当然是,可许是在她私心,晨晨会是更厉害,虽然她不知道为什么。
老人轻笑起来,眼中沉淀了几十岁月的清意流转,只道:“丫头无需多想。记得阿公说的话,顺其自然,忧思无益。”
出发的阵势是浩浩荡荡的。护国将军四王爷率将士凯旋,自是有振朝纲,宣扬皇威。一架豪华的大马车随着将军的马匹,大家纷纷揣测车中是谁,能得如此荣幸。
车厢里,却是一片静谧安和。阿公盘膝闭目在席上冥思打坐,阿婆着手缝着阿公的新秋衣,竹雨微偎着阿婆看她一针一线下得专心。
出发前一日,阿婆就赶来。竹雨微纳闷阿婆怎知要去京师,阿婆阿公只是微笑,并不说与。竹雨微也就不多问。现在阿公阿婆都在身边,真是如在家般安定温暖。
想起什么,竹雨微忽然正身问道:“阿婆,你走了,鸡怎么办?”
阿婆抬头,反应过来笑开,伸手刮了下她的鼻子,笑道:“你这孩子,还想着这个。鸡都放山上了。它们自个儿捉虫吃。”
放下心来,竹雨微看着阿婆复又低头穿针引线,阿公衣服的布料在她手中温暖而柔软,凑上前道:“阿婆,我来缝吧。”
阿婆慈祥地抬眼看她,低声道:“小微的女红比我好呢。”眼神瞟向对坐冥思世外的那个人,变得爱怜而温柔,“可是,你阿公的衣裳,阿婆想亲手一针一线做好。”复又看向身边年华正好的小姑娘,“小微要是哪天遇上那个人,你也会懂的。”
竹雨微愣愣地看着幸福的情感柔和了阿婆经了风霜的面庞,脑海中浮现的是那一条深蓝如空散落梨花的发带。
还记得共享一盏灯火映衬,他执卷静读,她为他的发带缀上如梦梨花。那般光景,此刻想来,竟如阿公阿婆,有了地老天荒的无言美感。
当真,只一针一线,就随了天涯,老了年华。
面色偷红,暗中想起忽然羞涩,竹雨微不再言语,神思恍惚到了阿婆未明说的情意深绵。
依旧常年烟雾缭绕,恶魔已从山头清出,可这座山依旧空不见人,一片森冷。
血洗的半山宫殿,房屋还完好无损,院落内外的血迹还贴着地面,点点痕痕,红的暗黑。
空屋。处处都没有人。只有枝上啼鸟依旧不时惊叫一声,那声音就已能绕梁多日,幽幽不散。
后院,燿芽颓败一片,艳红酴醾在地。
曾经一袭雪白伫立的地方,此刻定着一个艳红压过一圃燿芽的身影。纤细的腰肢是最妖娆的水蛇,修长的身形是最缠绵的菟丝,面对一汪已腐的艳红,笑得无声无息,轻挑向上的狭长眼眸妩媚地眯起,女人柔柔地扭了扭腰肢,深吸了一口气,仿佛吸尽那燿芽的精气,仿佛吸干四周的空气。
艳柔的话语吐露自那深红发紫的唇,轻轻的如丝如绵:“呵,你的味道。”
摆动四肢,艳红一闪,女人已是不见。
天色昏暗下来的时候,马也累了,人也倦了。一路的颠簸,纵是再好的体力,也忍不住困意。揉揉有些酸胀的太阳穴,竹雨微打开窗帘向外瞧了瞧,车马正行在一条宽阔僻静的官道上,两边都是幽幽的树林,在迫近的夜色中已有些模糊不清。偶尔一两声鸟叫,该是归巢的鸦雀。
了无烟火气的清冷味道,让竹雨微心头升起一丝难消的荒凉感,甚至有些心慌。
回头看向昏暗的车内,阿婆正将针线拾掇到木奁里,阿公呢,静静坐在原处,似在冥思,却又不时跟阿婆搭一句话。
远近都寂寂,前前后后的马蹄声踏得格外响亮清脆。
“阿公,京城都有些什么呀?”
老人眸也不睁,却回着:“繁华之处,万物繁华,可不同于寻常所见。”
“那我们这一去也定要好好游历一番了。”竹雨微有些兴奋,京城她未曾去过,能去看上一趟也好,定是多所收益,回来融城谷里也算得有所见识。
阿公这回却是未答。
阿婆看看闭目养神的那个,又看看不老实坐在垫子上的那个,牵起一抹笑,神色在暮光中却不分明。
唉,沂之不说,小微不知,也好,一路无忧无虑的,去京城一事也说的过去。只是,小微也大了,也总要把天命给她自己掌握,不能时刻为她看好。
小微是极有灵慧的,沂之是知道,可总也舍不得呀,让她去承受天命理数的预知,那种空茫苦痛和忧虑运断,即是他受了几十年也才渐渐放得下。
愿是,小微遇上的那个人,能为她担了去。该是呢,父亲的弟子,怕是早已懂得的。只是那孩子,何时能相遇,却是未知。
“阿婆,你怎么忽然这么心事重重的?”女孩的声音清柔地传来。
阿婆眯眯眼笑,摇摇头,只道:“阿婆坐的久了,只是有些困倦罢了。”
自傍晚在驿馆停歇了一晚,第二日清晨又出发。
都城还是山水迢迢,但这样不停歇快马加鞭,也是愈来愈近。路上风物愈是变幻,愈是繁华,竹雨微看得新奇,一路学会了不少东西。
这日傍晚,久久冥思闭目的阿公忽然睁开了眼睛,目光明澈得流转光亮,一丝笑意漫上嘴角,只听老人轻声道:“到了。”
竹雨微听闻掀帘探出头,面前一堵从未见过的高大灰黄城墙,宏伟庄严,气势鲜有比拟。城墙下各色人物来来往往,热闹纷繁。
这里,就是京城,终于是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