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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第三章 蜉蝣因露水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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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如故不杀我,却比杀了我还折磨我。
人家七蝉好说也是自个儿自愿走进这魑狱受苦的,而我是被朝如故狠狠丢进来的。
魑狱,是无夕最黑暗的地方,到了这里,等待你的全是未知的伤害,七蝉来时,寿命日减十万。以前只知道有这么个地方,还不知道它竟然就长在解连阁莲池之下。我几次三番与这莲池深处,现下想来还真是有缘,也许我本就该是属于魑狱的。
这里黑漆漆的见不到无夕明媚的暖日,也闻不到莲池污秽不堪却十分亲切的味道,四周徒壁,隐隐的有呲呲的声音发出,像是什么猛兽在做餐前舔齿,听得人心里发颤。唯一好的,是这里没有水,我不会被淹死。
不会被淹死,只会被凶兽咬噬魂魄血肉致死。
暗处的凶兽们,怕是饥渴许久了,心里头忍不住的兴奋,先乐蹦了一会儿,才缓缓朝我靠近。我只觉周身围绕的窥伺之气越来越近,指尖忽然一疼,如有利齿插入,我还未适应这疼痛,又有一剑齿刺入我的脖颈,吸食我的血脂,紧接着,千万只凶兽咬上我。
我痛得挥手乱舞,却什么也碰不到。我想赶走那些缠绕在我身上的幻兽,我痛得在地上翻滚,握紧的手指,陷入肉血,痛楚却怎么也消减不了……
痛,很痛,全身上上下下都痛,痛得麻木时,我再没力气去挣扎,躺在地上,任由幻兽猖獗。最痛的,还是心上。
我总算能明白七蝉当时的委屈,绝望。不爱,你做什么他都不爱,你在哪里自哀自缢,他都不管。
可我明明不至如此的,是朝如故骗了我,是雪千陷害了我,我倒底是哪里做错了?他们怎敢如此理直气壮的将我关进魑狱,消减我的寿命!我凭什么要被这样对待?
我张开嘴想辩驳,我委屈啊,即便是没有人听得见,我也想说啊。又有一只幻兽见势就将我的唇咬住,我难过的啜泣,怒一提掌挥向自己的腮颊,血与泪早就分不清了。
我怒叫,“究竟是什么东西!都要来伤害我,都要来伤害我!都要来伤害我!”
余音在这困室之中空响,幻兽毫无停歇之意。可恨可恨,越是痛越是清醒,以前见犯了过错的师兄师姐们挨重罚,哪个不是受不了痛楚晕了去的,怎么我就这般不一样,我也想晕了去,不念不想也不会痛了。
“水千——水千!”
我被突来的叫声惊开双眸,脑中一晃而过朝如故着急的脸,再定神,只看见良弓青衫纹袍掌着石烛着急的朝我奔来,一瞬,怎么那光黯淡的很。
良弓靠近我时,那些幻兽总算是消停了,匆匆拔出在我体内的利齿,瑟瑟退回暗处。我任由良弓将我护在怀里,一动不动,我以为总算是有个人来安慰我的万分难过了,不理会我的这些姿颜会让良弓多么担心。
“水千,没事了,没事了,不会有幻兽了。你坚持住,我这就带你出去。”
他说着就要将我抱起,我忽然啜泣出声,弱弱的推着良弓,“为什么每次我有危险,出现的尽是你?你能不能不要出现,你知不知道,我想见的人从不是你!”
我明白我这根本是蛮横无理,可我就是忍不住抱怨,我不能接受良弓的情谊,我便一丝希望也不能予他。
良弓有一瞬呆滞,随即不再勉强我,只将我好好拢在怀中,温声安抚,“好,好,下次我不出现了。不,不是,没有下次了。你别激动,幻兽咬过的地方静养一会便好了,你若乱动,不但不会好,还会留下痕迹的。你长得很好看,留了疤痕可不好。”
事到今日,我岂还会在乎什么疤痕,长得再好看,也入不了那人的眼。只良弓难得的戏言教我哭笑出声。
“良弓,你怎么那么傻。明知我的心意,还要如此,为什么不学学白玘,去找个两情相悦的?总好过一个人……”
我说着良弓,却想到了自己,我又何尝不是自己一个人爱慕着不爱我的人。良弓许久不语,我就知道他都缄口了,我便不该再提。
“良弓,你也别喜欢雪千了,喜欢雪千也是没有结果的,不如,你去喜欢红相玉南居的锦葵姑娘吧。”我回复了些力气,打趣他道。
他果然扑哧一声笑了,手中的石烛摇摇曳曳,晃着他清俊的脸面,他有些无奈的看着我,“锦葵姑娘很好,不如我将她死荐给君上,做密阁侍姬。你看,能泄你心头之怨不。”
噗——这回是我笑了,这偌大的双生城,还有一个良弓了解我,容忍我。
可我不能去知足。
“你不是在无朝?怎又知道我遇险了?”我问他,无朝不比无夕,处处严谨,他被夕不归遣去鬼庆古姚居,就该失去我的消息了,怎会这么快就知道我回了无夕,还被关进了魑狱。
“你逃回无夕,无朝君上岂会不知,他自是绝不会许你离开的,才命我将你从无夕带回去,我一回无夕,便见到白玘断了发,之后我再次眼睁睁看你被人关进魑狱却无能为力……”
良弓不想再说什么,我也不想再听什么,只道,“我回来无夕,夕不归……可有迁怒别人?”
良弓似有隐绪,“你别担心,无朝君上还未迁怒谁。”
未迁怒不是说不迁怒,我不禁有些担心妖兰,她真的会如她所说没事吗?
我未再说话,良弓见我伤也好了许多,想要将我扶起来,我随着他站起身来,也打算跟他出去。我就算要死,也不能就这样死在魑狱这鬼地方。
才走了两步,石烛微浅的光芒还未照开前路,我猛地拉住良弓,疑道,“你来救我,朝如故许了吗?你不怕他处置你?”
良弓回头打量着我,笑道,“我既身在魑狱,已是做好承受所有的责罚,若你不随我出去,我才会冤死。”
我仍有些犹豫要不要跟他走,朝如故的心思,谁猜得准,若是良弓因此有个什么,我在双生城便真的是孤苦无依了。我呆在原地不动,良弓便来牵我,我以为他只是要牵我,没能反应过来,他作势要将我背起,我忙挣开他。
慌道,“我自己走得动!”
良弓愣住,我也被自己惊到,良弓只是作为朋友担心我的伤,怕我走不动才想背我出去,我这么慌做什么?
趁着良弓没说什么,我提脚朝前头走着,掩去了尴尬。良弓也随我而行。
魑狱的界口,是朝如故念出的障界,进得出不去。我的反应还是慢了些,我跟随良弓竟然出得了魑狱,自然是朝如故有心而为。
此有心非彼有心。
我与良弓才出魑狱,便见到朝如故候在莲池边,锦袍被风微微吹起,束发上的玉冠沾着飘叶,他浑然不觉,神滞的双眸在看到我们后闪过一道亮光,惊了我,打击了良弓。
良弓单膝曲地,捂住肚腹的疼痛,我忙去扶着他,只瞟了一眼朝如故。我还真够自私,明知道会是这样的结果,还是跟着良弓出来了。
“良弓,这是你私放无朝恶女的惩罚,念在你为我无夕左臣,我便不再罚你,饶了你。你且退下吧,此无朝恶女,留下。”
良弓想起身做个什么挣扎,我挽着他将他重重地压下,我再自私,也不能将良弓再拉下我与朝如故的浑水。
我轻声说,“你放心,朝如故不会杀我,最差就是再被丢进魑狱,那些幻兽怕光是吧?你看,我连魑狱也不用怕了。”
我的话总是看似有理,其实我心里根本没底,而良弓总是很了解我,完全不将我的话当回事,如若未闻。可是我一定要说走良弓。
“良弓,你走不走,你就这么想看到我死,给我收尸?朝如故都要你走了,你不走,他指不定将怒迁到我身上,你是想再帮我挡着?之后我俩一块去死?你想与我一起死,我可不愿意,我不喜欢你,亦不愿与你同日死。你走吧,你走了,我也许还不用死,你在这里,我死得更快!”
良弓仍是不理会我,我有些急了,朝如故突地冒出个声,“我与金水千有话要说,你不便听。我不会伤她,你走吧。”
得了朝如故的话,良弓总算动了,到底还是他家君上的话才能命他,我扶着良弓走了几步便放了手,远远看着他真的不见了,才舒了一口气。
转身走向朝如故,“朝如故,你究竟想怎样?”
朝如故温柔笑起,“水千姑娘,你果真是聪明人。”
我暗嘲自己,朝如故是怎样的人,要骗我的感情,任由雪千对我栽赃陷害。他有所筹谋,我若再不觉,就真是枉费师父一千多年来的教骂。
我静待着他说出他的下文,“你与雪千会来双生城,全是我安排的。”
我想到我会惊讶,却不知我会从头开始惊讶,“怎么可能?明明是臭西泠那烂先知说,你双生城有魔疫种子,师父才……”
后话我已说不出了,我这个时候来驳他乱讲,是不是太傻了,他朝如故能做到的,岂是我这脑子能想到的。
“你五行山出色门徒不少,如此重任,为何偏偏交给了你们这些从未出过山的人?水千姑娘,你究竟——明白多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