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千觉》胡滼

2、序章 青山绿水梦

　　天地生，混沌世，万物齐岁。

　　初见夕不归，她与金雪千正被派到北荒无脊之地，寻传说中的双生城。

　　古书上只寥寥记载着，双生城积北荒灵气而成，隐匿于肉眼。据说城内生了个魔疫种子，是个祸体，还未苏醒，若不趁早除去，怕是局时要危害到的就不仅仅只是双生城了。

　　本来这等闲事根本不用她们五行宫来管，五行宫居五行山上，就是个不大不小的修行之地。也不知那日那聒噪的“不准”西泠先知跟长师父说的什么，长师父就信了他，当下便将魔疫种子此事派给了五行宫之一的润下宫，润下宫的清寒师父，也就是她二人的直系师父，想也未想就指着她俩的鼻尖尖，说她俩是双生，与这双生城颇有缘分，是此任务的最佳人选。

　　当时她只是乖乖点头，没有流露出丝毫的惊异与不愿意。可能她自己都不知道，不是在滞气，是不想让师父失了望。

　　“唉——”

　　闲来无事她只好躺在荒漠地上叹息，她与金雪千二人初生无心，被爹爹娘亲弃于五行山下，是五行山北山脚下一棵万年辛夷木迎了五千个日出日落才化出的五千露水心，使她正常如常人。如今这荒地，连一块阴地都没有，要是五千露水心真被这烈阳弄干涸了，委实很伤神呐。

　　正在伤神之际，四处的沙子有些异动，像是有什么东西正在破土而出，隐隐藏着杀气。刹时间数百个身披银甲，手握独摇三棱戟的将士从地下窜出，将她与正在施寻引术的金雪千团团围住。

　　五行山润下宫是不授武的，她们也只在曲直宫的木槿师兄处偷偷学了些皮毛罢了。自是不敌。

　　她在打斗中与金雪千失散，正被人乱刺腿腹时，夕不归白发飘决，白铭袍翩翩入目，自天而降，落入重重包围，拥起她远离险地，未被伤到分毫。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的深莫。

　　那时她觉着他虽白发皆生，却长的一张倾国倾世，倾倒少女心，颠覆少年梦的俊脸，自己很不幸的也勉强算是个少女，于是就这么被他倾倒了。

　　而与他相处时她并未表现的多么喜欢，甚至她同他讲的第一句话还语带刻薄，她说，“多谢救命，这是我的谢礼！”

　　至于这个谢礼，则是她想确认他是不是她认识的人，是不是哪个爱美的师兄不放心她与金雪千而易容跟来，却不想道出身份的，所以她掐了掐他的肩背。随之他立即将她摔下怀，居高临下地俯视她，“我救了你，你却以怨报德！”

　　以后想想，这也是一件虽不甚美好，却很开心的事。只除却她很丢脸的趴在他的脚边，手还抓着他的脚踝。

　　求他，不要丢下她。

　　她衣衫褴褛匍匐在他的背上，满脸怨气，一想到方才无聊问起他的岁龄，他竟两字一顿地回说，“七千——万岁。”

　　害她由窃喜变作不能接受的气恼，她今时不过七千岁，本还就着他的七千浮想翩翩，而万岁即刻将她与他拉开了老长的一段距离。

　　再想着，人与仙妖最长活不过万万岁，平常人更是活不过几万岁，若是修行之人，从五千万岁起便要开始容颜变老，好些道深之人就因为瞧不惯自个儿衰老的样子而跑去自戕，至今还未出现过真正活到万万岁的人。他活到七千万岁，也非仙妖，竟只白了三千烦恼丝，而容貌俊朗似与她一般年纪。也不知他习的什么术法，令人甚是怨愤！

　　怨愤归怨愤，喜欢还是喜欢的，就算他在她眼前杀人，暴露出凶残冷血的性子，也还是喜欢的。所以他问她怕不怕时，她飞跃上他宽实的背。

　　“恩人去哪里，我就去哪里。”

　　“双生城，不易进不能出。是你自愿要来的。”

　　那时她方知他是双生城的人，她没问他何故会出现在北荒无脊，是最大的失误。

　　入了双生城，便没再见到他了，他将她安置在双生城无夕国的青门木丹居，交由美男子良弓照管后，就没再理她。

　　良弓告诉她，双生城所有生命皆为双生，一落地就分为善恶两命，善者发黑居无夕，恶者发白居无朝，无朝永无白日，无夕永无黑夜，两国是以蜉蝣展翅之声为计做一日终结。无朝人惧光，所以从不来无夕。

　　木槿师兄说，“与好看的人呆在一起一个时辰，你就会对他有好感，在一起一天，你就会开始想念他，爱上他。”

　　当时她觉得只是浮夸，但真真遇到了以后，一切浮夸都是真理。

　　她不知他为何不带她去无朝，是故意的吧，故意要让她对他生出思念，他许久不来见她，久到她对他都酝酿出了爱意。

　　只想，再见到他。

　　终于再见到他时，还知道了他是无朝国君主。漆黑的夜里，他眸光闪闪，略有惊异，他一定是在奇怪，明明夜夜叫良弓给她下了死睁不开眼的药，此时她清透的眸子竟将他盯得有些颤心。

　　若不是她稍稍心思缜密了些，怕是到最后她都不会知道他这样关心她，担心她在无夕睡不着，夜夜接她来无朝安眠。

　　本以为他的心思该是和她一样的，她问他，“你到底要从我这得到什么？”

　　他口口声声说，“你的心，我要你的心。”

　　到底是他太过诚挚，诚挚的让人误会？还是她太过恍惚，轻信了他？

　　她特意去寻了雕着莲案的青色石玉要送予他。水华出淤泥，而不为泥染，居水中，而不为水没，是她最喜欢的花，最喜欢的花送最喜欢的人，这该是很开心的一件事。

　　可是他从未与她说起过，他还有个君后。那日在两国边界，他端坐在穷奇背上，望着她不肯下来，可他的君后一来，他就赶忙迎了上去，殷殷关切的目光惹人嫉妒。自始至终，不再看她。

　　他对那无夕国君主说“这——便是我要送的礼了，朝如故，你可喜欢。”

　　他将她推至别人身旁，没有半分犹豫，他如此决绝，她又怎能输他。雕莲青玉终是没能送给他，她将它随手送予了良弓，不能送给想送之人，用来收买人心也是很好。全然不知，一枚雕莲青玉日后会引起的祸端。

　　之后她才知，良弓是无夕左臣，两国并不友好，不知何故无夕君上朝如故擒了无朝君后，只为换她。良弓与无朝关系匪浅，这其中的秘密她已不想知道。

　　情事了，她见到了金雪千，在无夕宫中。是金雪千请无夕朝如故找的她，她并未多想什么，只道一切又回到了最初，她未曾遇见他，仍旧与金雪千在一起，要去找寻魔疫种子除之，完成了师门任务就回山上去。

　　她生的随性，一向是流水无意，我落花便当你是踏板，他却偏偏不放过她。

　　金雪千说，双生城的灵气与外界不同，在这里使术法根本没有用处，好在师父早有准备，她们可以使用猎魔峪找到魔疫种子。

　　猎魔峪是五行山嫁墙宫用山下一百年土精做成的专为探寻魔物的东西，因土精附着难闻的腐臭味，嫁墙宫还特意给它蒙了层透亮的幽兰银，却还是难逃她将它说成长得跟包子似的软泥巴。

　　本来猎魔峪是在金雪千那里，趁她睡着时，金雪千又将它藏在了她的身上，而现如今她的身上空无一物，她立刻想起了他。

　　明明已经将他抛诸脑后了，他竟又出来晃悠，摆明不想她安生。也不知是必须要见他，还是真的想要见他，她还是去了无朝国。若是知道此去要死，若是知道此去会是与金雪千永别离，她是怎样都不会去的。

　　她始终不愿信，他会杀她。她并没见到他，她在他的宫门前大骂他，“夕不归！你这杀人越货的卑鄙疯人，无耻之徒，三流胚子，你给我出来！”

　　于是她被他忠心的臣子一剑刺中心口，只听见呲呲有什么东西裂开的声音，时间仿若停止——

　　那日他站在黄沙尘土上俯瞰她，逆着日头，她看不见他是怎样的神情，只听他说，“我救了你，你却以怨报德！”

　　到底是扯平了，她再不愿记起与他的美好。

　　鹘鸼遇女婴，不知其无心，倾心照料，五千万岁力尽而亡。辛夷生五万年，感其行，遂愿以五万年修为为饵，心根为形，凝五千年朝露，终化出五千露水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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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辛夷树下，西泠正打着呼，忽呼声渐无，西泠眉目紧蹙，猛地从梦中惊醒。一双清亮的眸子扑面盖来，“先知，你又来我的地盘作甚？”

　　“又是你，明兮小妖。”

　　“什么妖，我是仙。快告诉我，你刚才梦见什么了？”

　　西泠弹开她的额头，起身走下山去，“是生方死，是死方生。舍得舍得，一方舍一方便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