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旧事西厂遗闻》景亦如斯

11、义父怀恩

　　也许是三日三夜没有在床上好好休息，云淼一睡就是整整一天，她醒来的时候，恍惚间感觉到了一阵颠簸，这是在马车上，马车上！

　　云淼带着强烈的起床气撑起昏昏沉沉的脑袋，破口大骂道“雨化田你个言而无信的小人”，待要继续，只觉得一股熟悉的冷香，像是悠远的紫檀木，又似更为静雅的雪松香，幽幽然飘了过来。

　　再回头看，只见一身素锦袍白贴里、好似个少爷摸样的雨化田正在一尺之外的座位上淡笑着看她。

　　这回云淼也在不知情的情况下被人丢上了马车，只不过去的却是个她极喜欢的地方，北京城。

　　到了京城，热闹的市集上，大小店铺鳞次栉比，各类商品琳琅满目，街道人来人往，熙熙攘攘，好不热闹。

　　要到灵济宫，先要穿过京城最为繁华的街道，若是以往，西厂的车队经过必是肃清了道路方便通行，而今次一行乔装隐秘，只得顺着人群移动缓行，晌午入城，到了灵济宫，已然是日在西山了。

　　风里刀这几日做雨公公，还不足一个月，就好几回想把自己挂在梁上一死百了。

　　自从他看着常小文被关进密牢、顾少棠自投罗网后，他便横了一条心的只管听荣欣太监的话，可那荣欣太监每日只是交代几句这一天都要见谁，便好似他真是雨化田般的伺候起居，毕恭毕敬，人前人后连个大气也不出。

　　他自己常见不到顾少棠，更看不见常小文，连个出谋划策的人都没有。每日几乎都要进宫面圣，拜见万贵妃。皇上那里，风里刀自凭着一副三寸不烂舌头应对过去，可那贵妃娘娘却是个难缠的主，几次风里刀感觉自己都要露馅儿。

　　他是个男人，雨化田却是个太监，万贵妃一见自己就整个人的贴上来，她老态显露，即便是他风里刀也是把持得住的，可是是有万一，若是一句话说错被听出端倪，恐怕自己再见不到少棠了。

　　于是过了几天，风里刀就只得托病在家休养，不在进宫请安。可这依旧不是个长久之策，这日已经是他抱恙的第七日，若是再推了万贵妃的安，只怕他这一个人头根本不够砍的。

　　于是只得硬着头皮换了雨化田的入宫才穿的银地平金绣蟒纹云肩贴里，往宫里一趟，谁知这才往屋外一走，方才跟在身后荣欣太监却一个箭步冲到自己前面，二话不多说的行了个跪拜的大礼。

　　抬眼望去，风里刀仿佛一瞬间就回到了当日大漠地宫，照镜子般的看到眼前一模一样的脸面，却写满了和自己截然不同的神色。

　　雨化田回来了。

　　时间此刻仿佛放缓的十倍甚至百倍，风里刀想数数自己的心跳声却什么也听不到，直至他咽了口唾液，听到自己喉结滑动才确定自己还活着。

　　雨化田本以为自己这回迫于无奈任风里刀假扮自己多时，已然可以接受一个长得和自己相似却獐头鼠目至极的人穿上自己的衣服，可原来还是不行。

　　顾不得如何处置风里刀，雨化田径直穿过此人身侧入了他自己的房间，带起阵阵寒意。吩咐荣欣为自己换上另一件银地平金绣蟒纹云肩贴里，再稍整妆容，西厂厂公才果然真的回来了。

　　再次穿过内院，那个臭人依旧杵在那里，和自己一模一样的打扮，真是令人不悦。

　　只待雨化田彻底又离开了，风里刀才恍然明白，他这是进宫去了，自己再不走恐怕就没有机会了，方才撞着胆子，要一个小太监带自己去顾少棠所住的客房。

　　那小太监只觉得奇怪，方才明明看见厂公乘着软轿离开，怎么着一眨眼的功夫又在眼前了。

　　雨化田的软轿在万贵妃的寝宫外停下了，荣欣扶着雨化田从轿子里出来，只觉得假督主谎称有病不入宫觐见，真督主却似真的有病，人瘦了一圈，脸也更加苍白了，连手都发着凉。

　　还未到寝宫殿内，万贞儿的娇嗔媚音便一经传出雨化田的耳朵。

　　“心肝宝贝开心果，快过来。”

　　雨化田脸上浮起柔和的笑意，走到万贞儿坐着的绣榻边上，将万贞儿的狗儿抱在怀里，一抖曳撒的下摆，便坐了下去。

　　“你这几日又背着我去干什么勾当了？”万贞儿手中拈着一朵珠花，理着雨化田一丝不苟的鬓发问到。

　　“奴婢日前遇到了刺客，差点就见不到娘娘了。”雨化田说着将还缠着纱布的脖颈向万贞儿凑过去。

　　“谁还能伤了你啊？”万贞儿用蔻丹染了的红指甲勾着纱布的一角问到。

　　日前追去龙门除了那个叫素惠蓉的贱人，却让几个江湖乱民盯上，几日前来灵济宫行刺，被我捉住，已经处决了。

　　万贞儿抬眼看着眼前带着三分憔悴却更加俊秀的人，娇声道：“倒似真的伤了，才几日，人都瘦了。”说吧将鼻尖在雨化田脸上蹭了蹭，“可这味道倒是变回来了。”

　　“这江湖的那些个所谓侠客不仅妨碍东厂的人，连奴婢替娘娘办的事也要管。”雨化田将手搭在万贞儿腰间，上下摩挲着，用嘴叼住她的耳坠，轻声道：“若是西厂人马比东厂多些，奴婢也不至于受伤多日见不得娘娘。”

　　雨化田的声音如微风贯耳，直听的万贞儿心头痒痒的，耳鬓厮磨间只听她娇嗔一声“都依你”……

　　入夜，太监支会万贵妃皇上今日会到，雨化田才从贵妃寝宫出来。上了软轿，行至一处内所，雨化田示意太监停下。

　　内所牌匾上三个烘漆的字，正是“司礼监”。

　　雨化田让荣欣和抬轿的太监在外面候着，自己掌了宫灯走了进去。

　　这里十几年都没有变，是雨化田再熟悉不过的地方，即便内庭没有点灯，雨化田也可以轻易穿过，径直来到司礼监总管大太监怀恩的书房。

　　雨化田在门上敲了三下，便推门走进，总管怀恩伏案看书，知道来人是他也没有抬头。

　　顿了一顿，雨化田开口问道：“义父进来可好。”

　　怀恩依旧看着书，既不答话也不抬眼。

　　“义父神采奕奕，气息中正，想来是身体依旧康健，化田也就安心了。”

　　怀安将手中书卷合上，又去书架上去另一本书拿来看，直到第二本书翻了七八页才悠悠抬头看向雨化田。冷冷的说道：
　　“西厂厂公不在万贵妃寝宫就该在灵济宫，来我司礼监，可是我这儿也有不该呈给皇上看的奏章马？”

　　雨化田听得怀安如此说，心中一寒，将手中攥着的佛珠我的更紧了。本是早就习惯的，可此次出宫，两次进了鬼门关，心中难免期待他这义父能对他不在冷漠麻木，只不过到头来也是空想。

　　“这几日立春，乍暖还寒时候，义父多多注意，切不要着了风寒。”

　　雨化田转身要走，忽的胸中一阵躁动，本想极力克制，却愈发难受，只能一手撑在膝上，一手捂着口不住的咳嗽。

　　直到口中一股腥甜涌出，将手中佛珠都沾染了鲜红，胸中躁动才终于得以平息。

　　怀安看向雨化田，背影比一个月之前瘦削了。用袖口掩起的一抹猩红也被他看在眼里。
　　“前几日，在宫中遇见，那假的还真和你一个样子。虽是立春，乍暖还寒，但毕竟是春天了，阴霾必然化去，黑暗久不了，做的恶事多了，终归要应在自己身上。”

　　雨化田没有再回头，只是深深的闭了眼睛复又睁开，大步离开了司礼监。

　　西厂厂公走后，怀恩熄了书桌上的灯。他早就没了看书的兴致。那日在御花园看见西厂厂公，他就知道那人不是雨化田，亲手带大的义子，走路先迈哪只脚他都知道。

　　只是他万万没想到，这亲手带大的孩子，当年才十几岁，就为了攀附权势，亲手勒死了当今太子的生身母亲纪妃娘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