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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殇 ...

  •   一地的烟头,几只酒瓶横倒在地上,屋里烟雾缭绕地混着浓浓的酒味。对于心伤无法开解的人来说,也许这种令常人窒息的味道反而会带来片刻堕落后的放松。
      妈妈躺在外婆曾经躺过的藤椅上,双眼微闭,迷醉又放松的姿态,好像一切都已事不关己。我走过去,跪在藤椅旁,轻轻地叫她:“妈妈……”
      她闭着眼睛,好似没有听到。她的脸已不像冰雕,却仍无半分生气。
      我心下一沉,忙握住她的手,幸好,她的手很暖,许是喝了酒,甚至比往常还要炽热些。
      我祈求般地说道:“妈妈,我错了,我们回家吧……”
      她睁开了眼,迷雾似的眼睛里闪出一丝嘲弄:“家?你还有家?我还有家?”
      我无言以回,只能低低地说着那句话,像想说给她听,更像说给我自己听——“妈妈,我错了……”
      她重新闭上眼,用一种即将睡去的迷糊口气说道:“你没有错,你走吧。”说完便不再理我。
      我站起身来,木然地走出门外,循着门前的那条小路直走到儿时玩耍的那条河边,终于忍住不放声大哭起来。
      仿若天地间只剩下我一人,可以不顾一切地恸哭,只想着把心里的那悔那恨、那不自在全都哭出去。
      根本事实上,也只剩我一人。爸爸和林思慎对我的好无非是建立在我是林思玄的基础上,如今谎言一戳破,那好也就跟着烟消云散,能不记恨已是万幸,从此我于他们与路人无异。
      妈妈她一直没把我当林思玄,以前她不得不把我当林思玄,尽管她内心也有矛盾和挣扎,但是既然选择这条路,就只能将它走到尽头,若回头,就是万丈深渊。我与她既结了盟约,便是同一条船上的人,本应同心协力往前,可我偏偏有了二心,她几次警告我,我却执念更深。莫要说今次是爸爸无意中发现了这个秘密,便是我,也早已打定主意要将这个秘密泄露出去,而不能守口如瓶的唯一原因归根究底是我的自私。
      我一直心心念念想得到真实。那是在我吃饱穿暖还有家人的情况下,人总是这样,当物质的需求得到满足时,就忍不住要去贪望着心灵的欲求,实在是吃饱了撑的,撑得忘记了自己到底为什么能够吃饱穿暖。只一心想着谎言有多肮脏,真实有多美好,却忘记了为得到真实要付出惨痛代价的人其实不是我。
      愧疚像一根鞭子恨恨地抽打着我。
      我曾天真又精明地认为林思慎会和我站在同一边,在这个事件里,我把他当成了溺水前唯一的一根稻草,将他算作力挽狂澜的最后一个因子,然而算来算去却算少了他本来也是受害者之一。欺骗,难道不是他的妈妈和所谓的妹妹十年来对他做的事情,即使他一再地给我机会,我却依然坚持着那个可怕的谎言,换作是我,我能原谅吗?
      想来想去,都是我对不起他人。于爸爸,他猛然回头发现十年来得到的是欺骗,其悲愤可想而知。于妈妈,十年来我是她的一个心结,如今心结一了她却伤得更深。于林思慎,我来时,他得一莞尔,我走时却使他家破。
      我蹲在河边,泪水和着悔恨、愧疚无穷无尽地流出,不知道过了多久,终于听到身后人声鼎沸。突然有一种不祥的感觉降临,心底清明,好像明白发生了什么事。一路狂奔回外婆家,门口已站了不少人,看着火光冲天。
      我依稀听到有人说:“消防车马上到了,还好庄家没人住在里面。”
      脑袋一片空白,我本能地狂呼“妈妈”这两个使我纠结十年的字,没等人群反应过来就不顾一切地冲进外婆的院子。
      妈妈躺在了地上,似已昏迷,脸上却带着些笑,一些解脱似的笑。我冲到她身边,扶起她,急急地唤她,她没有反映。我半抱半扶地拖着她往前走,那一瞬间的力气大到让我自己也吃惊。周围不断地有残木落下,难以言说那一刻究竟是充满希望还是绝望,只知道一步一步朝前走,走到那真正有天光的地方去。
      眼看着已经依稀有人影出现在视线里,却感到一阵巨大的热浪朝我扑来,双臂无力任由妈软软地又倒下,火光中我放佛看到了外婆,她慈祥地笑着,和蔼地说:“玄子你帮我照看你妈妈,她是我最不能放心的人……”
      用尽最后的一丝力气,我趴倒在妈的身上,抱住了这个十年来对我冷如寒冰,却真正与我相依为命的人。

      如果说上天对我不公,那太矫情。事实上,早在多年前那个风雪夜我早已注定一无所有。那个怕我走不动把我背到火车站,说要带我坐火车出去玩的女人不过是想把我远远地送走,远到我不能再记得到底哪里才是我本来的家乡。
      或许我本来有着更颠沛流离的命运,但是在遇到外婆后一切坏运气都结束了,我还有了家,虽然是代替别人而活。
      人得懂得感恩,虽然外婆或者妈妈,从来没有向我要求过感恩这回事,但是我心里懂得这个道理。
      所以当我躺在病床上睁开双眼,看到雪白的天花板时,我心里同样充满了对老天的感激。
      “她醒了……”陈絮几乎是用哽咽地口气宣告了这个其实是令人欣喜的消息。
      人群呼一下围过来了。我看到了陈絮、吴菲菲、刘晓军、曾伟,还有,脸色依然苍白的妈妈。我努力地再次扫描了一次眼前的人影,没有,没有那个我偷偷盼望出现的人。忍不住心里又痛又恨地嘲笑了自己一回——你以为他还会原谅你么?
      妈苍白的脸上落下两行我从未见过的泪水,她手轻扶上被子,柔声说:“玄子,痛吗?”
      我不由得怀疑我是不是醒错了时空,穿越到了某个我不熟悉的地方。在我记忆中,妈从来不是一个软弱的女人,两行清泪挂在脸上这种婉约的形象实在不属于她。
      无奈,我想扯出一个大大的笑回应这些愁眉苦脸的人们,用我健康活泼的形象告诉他们我好得很,不要再哭丧着脸。可是嘴角一动,就牵得整个头痛。我这才发现,原来我竟是全身动弹不得的,这一发现,就顺便发现了全身的痛,这痛浸骨入髓,直教我想要再次晕厥过去。
      他们看着我都沉默不语,只有吴菲菲开了口,她平静而言简意赅地说:“你受伤了,身体修养一段时间就会好,只是你要留疤了,而且这疤……很大。”
      我说:“给我镜子。”
      吴菲菲想说什么,却没有说,只叹了一口气,缓缓地从包里拿出一面小镜子,摆到了我眼睛上方。
      镜子里有的不过是一层又一层的白纱布,还有一双不够黑的眼眸,直盯盯地瞪着我,像是不敢相信,又像是认命。
      没有人说话。我真心感谢他们的沉默,这个时候,任何的安慰都只能是一把刀,在我千疮百孔的身上和心上再扎一刀。
      没有话,眼神却也让我有些受不了。我闭上眼,轻轻说:“我想睡一会。”
      我听到尽力压抑的脚步声缓缓远离,周围好像又回到了一片空旷,而在这空旷中,吴菲菲的声音再次响起:“下个月我就要离开这里了,你……想跟我走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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