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影如思》岑梦

22、妈妈

　　刚跨进家门，就被匆匆而来的身影撞了个趔趄，手上抱着的东西撒了一地，抬起头，爸爸怒视着我，眼神里裹夹着一些失望，更多的是怒意。他回头，低沉且悲愤地吼道：“你让我在这个家怎么呆下去？”是问话，却不等答案，他没有再看我一眼，好像要逃离什么可怕的肮脏的事情一般，匆匆离开。
　　屋里，妈妈苍白的脸上没有一丝血色，她木然地走过来，用一种平静得再不能平静的语调说：“现在你满意了？”
　　是问话，却也不等答案。她木然地走出家门。
　　脑袋里的那丝眩晕伴随着未散尽的热气渐渐扩散，心底似乎明白发生了什么事又好像全然不明，一股寒意从心底升起，交错着酷烈的夏日留下的热浪，一阵又一阵地冲击着我。
　　我蹒跚着向屋内走去，终于看到了那本以惨烈姿势趴在桌上的笔记本。我冲过一把抓在手里，扉页上，正是触目的六个字“林思慎，对不起。”
　　我的脑袋前所未有地清明起来，林思慎的那句话回想在了我耳边：“好了，我就用这一块，给爸做的本子也用的这一块。”
　　密码！我的本子用了林思慎的生日做密码！难道爸爸也是……
　　一阵天旋地转席卷而来，直觉得天昏地暗，身子像是负上了千斤重的东西，再也支撑不住，倒了下来。

　　不知道过了多久，我听到一个关切的声音：“孩子，醒醒，醒醒。”
　　睁开眼，面前是一个面容熟悉的老太太，那慈祥似曾相识，她捧着我的脸说：“孩子，你怎么一个人在这里，你爸爸妈妈呢？”
　　妈妈，妈妈在哪里，我想哭却发不出声音。
　　老太太说：“别急，孩子，好好想一想。”
　　我安静下来，时光迅速前移，我看到了那个穿灰色大衣的女子，她是我的妈妈，虽然她的面容模糊，可是我肯定她就是我的妈妈。
　　她拉着我的手走啊走啊走，直到天黑，我好累，再也走不动，这时候天上开始飘起鹅毛般的大雪，我想耍赖，站住了不肯再动脚步，她弯下腰来，说：“带宝宝去坐火车，宝宝想坐火车吗？”
　　我想起了那个长长的绿色大东西，说：“想。”
　　她说：“来，妈妈背你，我们去坐火车啦。”
　　趴在她的肩上，我只觉得好温暖好安心，沉沉地便睡去，这是我睡过的最甜美的一觉，醒来已经在那个咔嚓咔嚓的绿色大虫肚子里，窗外是不停变换的景色，绿色、黄色、红色一切颜色都比我看过的要新鲜，那些散落在旷野里的房子跟我们家乡的房子截然不同，我被这从未见过的景色给吸引了，努力地看着它们，看着它们从远处而来，又看着它们向远方逝去。
　　直到我有些烦腻了这条绿色的大虫，我们终于在一个漂亮的城市落脚。
　　妈妈依然牵着我的手走啊走，我们路过了很多漂亮的橱窗，橱窗里有各种琳琅满目的商品，突然有一只粲然的洋娃娃出现在了我面前，她金色的头发在阳光下放射出异样的光彩。我拉住了妈妈的手，示意她看这只美好的娃娃。我多么期盼她说：“宝宝想要吗？我给你买。”
　　她果然说：“宝宝想要吗？”
　　我努力地点头。
　　她却说：“待会再来买好吗？”
　　我们又走过了几个路口，在一个僻静的街角，她指着一个石凳，说：“你在这乖乖地等妈妈，我去给你买娃娃好吗？”
　　我开心地点头。
　　等啊等，妈妈没有回来。等啊等，等到我饿了我累了我困了，妈妈还没有回来。等啊等，等到我心慌心焦，妈妈再也不回来。
　　她唤我宝宝，只是我像垃圾一样被她丢弃。
　　流浪了几日，终于有一天在睡梦中被唤醒，那个老太太抚摸着我的头，满眼的疼惜，对我说：“孩子，你再想想，你妈妈去哪了？”
　　我终于哇地一声哭出来，说：“妈妈，我再也不要那个洋娃娃了，你带我走。”

　　哭着醒来，眼角全是泪水。天已经全黑了，地板冰凉。我支撑着坐起来，全身酸痛，不愿更不敢去面对这眼前的一切，只是木然地望着窗外，大脑一片空白。
　　那么快，窗外的天就露出一点点白，鸟叫声起，接着天全亮了。
　　天亮了，就不得不去面对这一切。可是那样无助的心情，就像回到了十年前坐在那个冰冷的石凳上等着那个面容模糊的女人。
　　突然想起点什么，像是绝望中突然冒出点希望想要紧紧抓住，我紧张而颤抖地按下了那几个熟悉的在心中默念了千百遍的号码。
　　终于接通，我急急地说：“哥……”
　　林思慎遥远的声音响起：“我都知道了。”
　　静默。然后他用从未有过的冰冷语调说道：“你为什么一直不告诉我？我给过你机会的。”
　　我的心开始往下沉。无言以对。
　　又是静默。突然听到电话那边有个熟悉又陌生的声音响起，是沈洁如，她急急地说着：“思慎，我拨通了。”
　　林思慎说：“先这样吧。”接着就挂断了电话。
　　伴随着那短促的嘟嘟声，我的眼泪再次不争气地流下来。为什么每一次我都只能自己去面对这些伤心失望和无助？
　　他们不会再原谅我了，被骗了的林思慎和爸爸，以及，被背叛的妈妈。妈妈，是的，这个面容冰冷的女人才是我的妈妈，而不是那个我根本已经不记得她面孔的女人。
　　她在那个春日里孤单的背影再次浮现在我眼前。我站起来，我要去找她，让她骂我甚至打我，只要她肯原谅我，我已经被丢弃过一次，不要再被丢弃第二次。
　　我搜寻着这个城市每一个她可能出现的角落，十年前年幼的我没有能力这样去寻找我的生母，甚至我连那个出售洋娃娃的店都找不到，但是现在我长大了，长大了我就会拼尽全力直到找到她为止。
　　然而结果还是一次又一次的失望，哪儿都没有她出现过的踪迹。妈妈去哪儿了呢，站在空落落的家中，我抱着头痛苦地想着。
　　几乎是一瞬间的灵光一现，外婆家，对！她一定在那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