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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画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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妈妈依旧很忙,着家的时间更少。
爸爸开始教我画画。
他高深地说:“画画最讲求意境,所谓意在笔先,你只有在心里先有了那幅画,才能把它付诸笔端。”
顿了一顿,他又说:“闭上眼睛,想象一下,看看来到你面前的那幅画是什么?”
我闭上眼睛,那幅画是林思慎的背影,决绝地离开,带着一种我无法言说的伤感。
爸爸说:“你看到了什么?”
我睁开眼,说:“两只杨桃。”
爸爸说:“很好,我们今天就先画杨桃。”
无奈,画画这件事除了讲求意境还很就求天赋,而我却恰恰没有这方面的天赋。每每看着我照本宣科的临摹,爸爸脸上尽是一副惨不忍睹的神色,他非常大的可能是想说:“我的女儿居然会把画画成这个样子?”可他大约又不想打击女儿的信心,然而又没法说谎,他只好说:“嗯……嗯……下次会有进步的……”——像在安慰我,但更像在安慰他自己。
再耐心的老师,对着一个不开窍的笨学生,时间一长也难免失了兴致。爸爸说过段时日他准备出国一趟,我疑心他是为了躲避这个让他沮丧的女儿。
妈妈却冷冷地问:“你要去多久?”
明明是不舍和害怕,她却逞强地掩饰成了不满。
我想起外婆总结妈妈的话:怡儿她啊性子太刚强不懂拐弯,至刚易折,她这样是要吃亏的。
天底下的艺术家成就各有高低,但都免不了有一个通病,最不爱受束缚。
爸果然微蹙着眉头,答:“不知道。”
不知道为什么谈话被两人进行到了此番地步,但我只好做天真状,好像不知道两人之间已生的龃龉,说:“爸爸,你教我教到一半就走会不会太不负责?“
爸爸说:“我只是去参加一个展览,不会太久。”
我松了一口气,眼角偷望了妈妈一眼,她紧绷的脸也缓和了一些。
我又讨好地说:“爸爸,你要早点回来啊,因为这段时间我的技艺必然会突飞猛进,我怕你到时不敢相信我能画出那样好的画。”
爸笑了,笑完后他却用严肃的口气对我说:“说谎的人最不可忍受,夸海口的人也多令人讨厌,以后你这样的俏皮话可要注意了。”
我仿佛被猛地扎了一刀,心头一震,轻声说:“我知道了。”
妈妈的脸也被一层青色的气给笼罩了起来。
周日,爸爸在家,忙出忙进说是要整理他的东西,其实他并没有太多东西可整理,只不过随性的他丢三落四,所以所谓整理东西的一大半时间其实是在搜天寻地地找东西,这个——我就帮不了他。
钟哲喻往家里打了电话,他说,他们的画室准备重新装修,要搞得更有艺术气质一点哦(-_-!!!)……结论是让我去把林思慎几幅重要的作品搬回家,以防发生丢失的惨剧。
爸说:“要我跟你一起去搬吗?”
我说:“不用了,林思慎没几幅所谓的重要作品。”
爸一拍脑袋,大叫一声:“对,我的那幅重要的‘春’去哪了?”他忘我地直奔入书房,开始了另一番搜寻……
画室外的梨花早已落尽,密密地长满青春焕发的绿叶,隐蔽处也结了几只小小的果实。它还是太孤独了,一树的梨花却只能得这几个梨子,未经授粉,果子也就奇小且涩。
画室里已经一片凌乱,钟哲喻指着一个角落说,“杂七杂八的东西先放那,重要的物品就搬回家哦。”
我说:“我怎么知道哪些是重要的物品呢?”
钟哲喻说:“我给林思慎打电话,他就让我找你呢,说你看着重要的东西就搬,不重要的就还扔这。”顿了一下,他又说:“妹妹哦,决定权在你呢。”
我白了他一眼,开始干活。
翻出上次钟哲喻说的那幅什么什么丝与什么丝的时候,我认真端详了一下,觉得这个应该算是重要物品吧,既然钟哲喻说它是林思慎最棒的画。
一回头,猛然发现钟哲喻站在我后面,也正以钟情的眼光看着这画,我吓了一跳,说:“你干嘛?”
钟哲喻眼神迷离地说:“欣赏《俄刻阿诺斯与忒堤斯》啊。”
我说:“其实……你觉没觉得这幅画暧昧的气息太重,实在是不适宜我们这个年纪的人观赏?”
钟哲喻用看外行的眼神瞟了我一眼,说:“就是要暧昧呀,人家是兄妹嘛,当然,也是夫妻呢。”
我差点就没拿稳画,极其没文化地惊了一句:“什么?!”
钟哲喻同情地望着我,说:“看来我们希腊神界的事情你真的不懂,这是一个多么动人的故事呢——忒堤斯是俄刻阿诺斯的妹妹哦,他们都是第一代提坦哦,结合后他们为人类诞下了三千条河流和三千个湖泊,啊……。”
我弱弱地说:“……这么曲折磅礴的希腊神话我没有读过……我家只有一本翻破了的《365夜》。”
钟哲喻没理我,自顾自地想了一会,然后神秘且八卦地说:“其实呢,你是不是也觉得林思慎有点怪?”
我说:“我觉得你比较怪。”我和钟哲喻其实没见过几面,但从林思慎第一次带我来画室的时候,我就跟他好像自来熟了,跟他在一起我就忍不住要跟他巴拉巴拉,还忍不住要在巴拉巴拉中趁机打击他。
钟哲喻横我一眼,说:“我跟你说正经呢,不听拉倒。”
我看他好像有点要生气,忙说:“你说你说,我好好听着就是了。”
钟哲喻拉长了调子:“我觉得——林思慎喜欢你——”
这回手上的画是真的拿不稳了,幸好钟哲喻好像早有准备,一把扶住了。
哑然一瞬,我立即反击道:“你脑子里都装些什么,我是他妹妹。”
钟哲喻振振有辞地说:“忒堤斯也是俄刻阿诺斯的妹妹呢,你不觉得林思慎画这幅画本身是有寓意的吗?”
我被他这个胆大妄为的想法震惊得嘴巴都变笨了,半晌,才应道:“以希腊神话为题材作画很正常……”
钟哲喻摇摇头说:“根据我对各种蛛丝马迹深入的观察呢,这个研判基本是不会错的。”
我觉得钟哲喻这个判断非但不正确简直就是谬误得可笑,我马上就想到了有力的证据反击他:“林思慎有女朋友了,他喜欢的人是沈洁如。”
说完,我又不服气地补充道:“你们都在一个画室你没看出来吧,哼,别告诉我你是向往沈洁如才幻想出这套故事来安慰你自己。”
钟哲喻一脸对我又鄙夷又可怜的神态,说:“什么叫矛盾的心理你懂吗?如果林思慎真喜欢沈洁如,为什么到现在才在一起呢?”
我虽然觉得他的想法实在荒谬,但居然一时之间竟也找不到话来反驳他。
他又说:“虽然我比较控兄妹恋啦,但是林思慎自己不承认,并且他还说他觉得你不像他妹妹……我看哪,他这才叫依靠幻想安慰自己呢,其实我个人觉得兄妹恋蛮萌蛮有爱的呀。”
我被钟哲喻绕得一脑袋浆糊,觉得再不离开此地恐怕要被这个神经病搞得神经衰弱。匆匆收拾了几幅画就告别了还在絮絮叨叨的钟哲喻。
路上,天气热得我快要虚脱,一种眩晕的感觉。可是一个想法却越来越清晰,越来越明白,越来越迫切——不管怎么样,不管为了什么,我都应该告诉林思慎真相,我应该相信他不是吗?!或许我可以给他写信,用一种缓和的方式告诉他真相,请求他先不要告诉爸爸,我们一起想一个妥当的办法拆离这个谎言的定时炸药包,爸爸和妈妈之间才能完全的安全,才不会有任何隔阂,他一定会答应我并且帮助我的,我坚信。
其实我早该告诉他真相,这样想着,我加快了脚步,恨不能生出翅膀来,飞回家去写一封长长的信,从十年前说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