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影如思》岑梦

12、瞬间的幸福

　　林思慎是个什么样的人呢？也许我从来没有懂过。
　　他似乎很爱笑，通过那笑向别人传达着友善、温暖和乐观。他看起来也很笃定，只要认定的事情，他便会以一种可怕的毅力去达成，虽然他不说，可是他的忍耐力也许比谁都要强。
　　可是在我们这样的家庭里，父母的关系已经危如累卵，十年来全家人坐在一起吃饭的次数屈指可数，在这样一个已经失去平常家庭温暖的家里，还能做到乐观，真的太难。
　　至于我为什么会成为林思玄，其实我早已自己悟透七分。林思玄，是妈挽留爸的最后一根稻草。
　　所以，哪怕我不情愿，哪怕我战战兢兢，我也必须做好林思玄，否则便对不起这个家庭的养育，更会辜负外婆的嘱托。更何况，我何来资格不情愿？我的命运早已注定，我只能是一个影子，是林思玄的影子，或者，是林思慎的影子，抑或是爸妈那孱弱婚姻火苗下微小闪烁的影子。
　　正如现在，我和林思慎走在冬夜昏暗的路灯下，我的影子也不过是作为他的从属而存在，随着他亦步亦趋。
　　所以，也许我亦没资格去抱怨林思慎他愿意维护谁。他的决定，我只能跟随。

　　天上的月亮更加的暗淡了，寂寥零星的几颗星星显得月亮更加的薄寒。路灯微弱，地面昏黄。林思慎突然停了下来，我也跟着停下，两只影子形容淡漠地停在了那里。
　　他低下头问我：冷吗？
　　我没有抬头，只说：不冷。
　　他叹了一声，说：小玄子，我看我们得谈一谈。
　　我察觉到自己微微地颤抖了一下。小玄子，这样不正式的称呼却是林思慎对自己妹妹最正式的称呼。平时，我们总是对对方不客气的时候多，所以我常常凶巴巴地直呼其名“林思慎”，他当然也不客气，同样毫不留情地叫我“林思玄”，在家里，在学校，我们都仿佛老师点名一样地呼唤对方。
　　林思慎！到！
　　林思玄！到！
　　他只有在真正严肃的时候，才叫我小玄子。
　　现在，林思慎严肃地唤了我小玄子，严肃地说我们得谈一谈。
　　是该谈一谈了，我想。无论他出于何种原因维护肖明佳，我都应该心平气和地接受。我只要一个原因，然后剩下的就是，接受。
　　他说：我知道是肖明佳让你落入荷花池的，也知道你并没有推她。
　　这该死的寒风吹得我鼻头更酸。
　　我说：我知道你知道。
　　他说：你只知道我不追究她是否犯了错，却不知道我为什么这样做，这是使你难受的原因吗？
　　我低头不语。
　　他搂着我肩的手紧了紧，说：我不愿你跟别人结怨，更不愿你因我卷入是非。我只想着，这些事过些日子也就淡了，不追根究底，你跟肖明佳也就不至于成仇，以后也还是各不相干。这样，我也放心得多。
　　我抬头问他：你不放心什么？
　　他看看我，终于笑了一笑，说：我还有几个月就毕业了，到时候你自己一个人在学校，个性又冲动，谁来管你？现在要跟肖明佳翻脸容易，只是我毕业以后怎么能够放心你？
　　我承认如今我心里只剩下千万个对自己的责备。我从来想过他竟是这么想的。
　　我果然，不懂他……
　　他略微皱眉，接着说：不过我没想到，肖明佳还会再生出谣言一事，如果我料到她这样，绝不会……
　　我打断了他，说：哥，随它去吧，别人爱说什么随他们高兴。我不在乎。
　　林思慎没有答话，良久，他说：我们回家。
　　于是，两只影子再度整齐地出发。是的，我们回家，也许那个家不够温暖，可是只要我们努力发出自己小小的光，紧紧聚在一起，再微弱也能散出一些些热量。

　　当新的一天来临时，即便想到那愚蠢可笑的谣言，我仍觉得自己有面对一切的力量。
　　林思慎把我送到映雪楼下。我恢复了往日的朝气，朝他摆摆手，说：再见再见。
　　林思慎笑了，拍了一下我的头，说：当然是我背你上去。
　　我简直是吓得往后蹦了一蹦，一个趔趄，差点摔倒。林思慎赶过来扶住我。
　　他说：难道你想等别人来背你？
　　我总觉得他有点误会我和刘晓军之间纯洁的兄弟情谊，我赶紧说：当然不是。
　　林思慎笑意深沉地道：那就是了，难道别人背得你，我做哥哥的还不能背你了？
　　我倒无话可驳。
　　他略弯下腰来，说：问题在于你的高度能不能蹦到我背上……
　　于是，在早读即将开始的时候，匆匆在映雪楼梯上赶路的同学们，又是一副哑然的模样。昨天还在谣言中乱七八糟的两人，今天哥哥背着妹妹相亲相爱地往三楼走去，两人还忘我地说说笑笑，全然不在乎身旁因为剧情的复杂多变而完全石化了的路人甲乙丙……
　　老马已经迎到教室门口来了，本着托儿所负责人强烈的职业道德，老马热情地对林思慎说：您放心，我们会好好照顾她的，我们是一个互相帮助、共同进步、热爱学习、天天向上的集体！
　　林思慎只是淡然地一笑，也认真地说：谢谢你们照顾她。
　　……所以，我就这样被托付了。
　　林思慎准备回教室，走到楼梯口，又折转回来，叮嘱我：今天课间操不要去了，我来帮你请假，吃午饭也不要下楼，等我送过来吧……嗯，还有，晚自习下课后就在教室等我……

　　我们班的同学在老马的英明领导下向来是善良又智慧的，非常高素质的不信谣不传谣，所以今天我简直与谣言完全地隔离了，一整天都幸福地呆在教室里，课间操也不用出。时不时，那些善良的同学还会传达给我一两句诸如“林思玄，你真的很幸福啊”之类的，让人忍不住偷乐的，友好话语……

　　晚自习结束时，那位每晚冲回家去看各种新更漫画的同学一如既往地率先冲出教室门，而后，他又以旋风般的速度冲了回来，大声叫到：林思玄你动作快一点，你哥在外面等着背你下楼呢。
　　……
　　啊……我也要背……
　　林思玄，你怎么这么狗屎运有这么好的一个哥哥啊……
　　苍天呐……赐我一个哥吧……
　　教室里又是一瞬短暂的人仰马翻，而后又纷纷作鸟兽散……
　　陈絮扶我走出教室，林思慎走过来，对陈絮说：这几天麻烦你了。
　　然后又很不客气地对我说：林思玄你动作真的有够慢，每天害这么多人等你。
　　我抱歉地回转身对陈絮一笑，说：那再见咯。
　　这时刘晓军也恰好从教室刚走出来，我很顺便地挥挥手，热情地说：再见……
　　风雨过后或许会有彩虹，我现在的心情就像是一道绚烂的彩虹，说不出来的开心。被人背，我会开心么？也许是。记忆中，除了年幼时那个风雪夜迷迷糊糊地趴在那人背上睡的那最后甜美的一觉，就再也没有被人背过的记忆。
　　我搂着林思慎的脖子，说：林思慎，据说你体育也不错，不过我倒是很怀疑你的体能够不够把我一直背到家。
　　林思慎笑说：你想让人背你就直说，不用拐弯抹角地用什么激将法。一直把你背进家都没问题，不过用钥匙开门就只能交给你，这个要先说好。
　　我得意地说：那你加油啦。
　　这真是一个幸福的夜晚，我仿佛又回到了那个风雪夜的温暖晚上。虽然空气里流动着清冷的风，但趴在那个人身上竟是那样的暖和，那样的安心。
　　安心得我竟忘了，得到一次这样的温暖将付出多久面对冰冷的代价。安心得我竟忘了，幸福对我来说，好像从来都只是一瞬间。
　　当我笑着趴在林思慎背上用钥匙打开门的时候，越过林思慎的肩，我看到了妈，冰冷的脸，冰冷的眼。
　　钥匙清脆地跌落在地上，那声音，宛如一只名贵的瓷器匆匆跌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