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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第五章 ...

  •   花朝节,早春最热闹的节日。

      二月十二日仲春,正值芳菲盛开、绿枝红葩的时节,上至君王下至普通百姓,莫不视花朝节为重要节日。这一天花贩在出售莳花时,照例用红布条或红纸束缚花枝,许多养花人家亦将彩帛红纸等悬挂在花枝上,谓之“赏红”或“护花”。

      春雨霏霏,沾湿了帝丘街古色建筑。

      “浮生若梦”门前,柳树被雨水打湿泛着青青颜色,两排桃花树间,妙龄女子们在细雨中嬉笑着将手中红丝带系在花枝上。

      粉色桃花,鲜红丝绸,细雨中天真娇羞的绝世容颜,纵使顶着细雨,路上行人亦忍不住驻足观望这难得一见佳人美景。

      群芳在绕,他却独自立在三楼的浮梦阁,看着细雨中的娇客。

      锦衣,面如冠玉,如三月细雨般的忧伤黑眸,微微上翘的唇,让他看起来时刻在笑一般,如若不是那双忧郁的眼,乍一看真像与世无争的出世仙人。

      弥子瑕,以卫国大将军之职,驰骋沙场数十年,一举手一投足间,早已历练出凌厉狠绝之气,那纯真神情,怕是旁人极少能见到的。

      回首前尘,恍若隔世,上一次跟那人过花朝节就仿佛是上辈子的事。

      姬元不爱花,却独爱以花为料做的点心。每到仲春二月十二日花朝节这一天,他总要令宫女采集百花,和米一起捣碎,蒸制成糕,用花糕来赏赐群臣。

      而弥子瑕也总会命陌雪采上好花瓣,做一些卫宫里很难见到的糕点,每年花朝但凡他在姬元身边,总是会将他带来浮生若梦,让他与自己单独呆上一整天来赏桃花细雨。

      系好红绸,陌雪带着姑娘们回来了。

      方才细雨中绝妙美景,因为精灵般的美人们消失,也就失去了大半灵气。只剩下鲜红丝带在风雨中摇摆,先前撑着伞赏景的路人,也做鸟兽散。

      弥子瑕正转过身回软榻,陌雪就俏生生带着两个丫头端着些水果点心过来。弥子瑕见了,忽然想起来告诉她:“陌雪,我让执雪跟肃清踏青去了,她让你给她留些吃食。”

      陌雪笑着说:“就知道那丫头嘴馋,她那份早就给她备下了。”一边把丫头手上的东西一一仔细摆在桌子上。又在另外一个手上接过帕子,给弥子瑕擦拭完双手方才退下去。

      弥子瑕看着桌上吃食,不免又想起了那个独爱百花糕点的男人。

      沉默半晌,拿起桌上的一块糕点,笑道:“怎么你也变了呢,先前多好看,现在倒是普通了许多。何苦来呢,要始终如一才对。”以前为了使姬元开心,总是会吩咐陌雪多做些花样,好让他挑选。

      现在姬元不用来了,也就没有让陌雪操那心思,一切从简了。

      一口一口,弥子瑕一边吃着糕点,一边享受这种自虐般的回忆感觉。

      吃完东西,弥子到浮梦阁隔间休息,倒了一杯茶正要喝,不小心泼翻在地板上,又忍不住叹道:“你这呆笨物件也是欲哭么,莫哭,哭给我看我也只会假装未曾看见。哎,还得我来帮你拭泪。”站起来,拿起一边的锦帛,跪下来,把地擦干。

      睡到宽大的榻上,卧着黑色裘皮毡。弥子瑕半眯着眼,怎么也无法入睡。耳边传来黄河之水孱孱声,又似一声声抽泣,或者是这“浮生若梦”越来越有感情,弥子一直以为它最坚强,没想到它哭的最厉害!

      一个人哭,你只需要给他一条锦帕,但一间房间哭,整座房子哭,你就毫无办法了。

      借故有伤在身,弥子瑕已经半月没有上朝。

      支持他和反对他的大臣均对他这样任性的行为感到大为恼火。

      弥子瑕一派正大肆被打压,而此时身为核心人物的他却在家闭门调养,实在是令那些人焦躁不已。

      反对他的人呢,又觉得只是被姬元罚了三十板,竟敢半月不上朝,真是太无法无天,太不将律法放在眼里。

      而弥子瑕本人,想的却是另外一件事。

      自从思齐突然暴毙,弥子瑕一直暗中追查是谁主使,果然被他查到了一些很有意思的线索,于是就利用这半个月来调查此事。

      不过,今日下午是无论如何都要出现了。

      花朝节这一天,君王都会亲率三公九卿、士大夫去东郊郭门外举行迎春活动,并有祭祀太嗥、芒神的仪式。

      弥子瑕如果不去,恐怕又是一项罪名。

      弥子瑕到东郊时,天仍旧下着蒙蒙细雨。

      掌管祭祀的祝史史鱼先是发愁,怕观礼的人来的少,又恐不是吉兆。但那是过虑,因为现在这年头,帝王家祭祀太嗥、芒神如此大事,臣子们首先是必定来的,再说难得君王亲临,民众岂有不来凑热闹之理。

      下午三时行礼,二时半,东郊观星台已经立满大臣,自然而然地分在两边,武将在一边,文官又在一边,大家微笑,嘁喳,轻轻转头互相交头接耳,也有站在原地石化的。观星台上摆放着祭祀之物,两边立着十二位妙龄少女。

      祝史史鱼站在高台上,宣布祭祀开始。

      十二位少女分别吟诵十二首花诗,歌颂一年十二个月的花朵。而后妙龄的少女又将五色彩带系在花枝之上,表达对百花生日的祝福。待所有彩带系上,少女们才袅袅退下。

      接着,一旁乐师奏起乐曲,年轻的君主行列徐徐踏上观星台。

      在那一刹那的屏息的期待中有一种庄严的,诗意的感觉;面色冷峻的,伟岸的卫国君主像旭日,迈着稳健步伐亦步亦趋走上台阶,周身有一种收敛的华贵之光。这一切都跟着一旁庄严的乐音一齐来了。

      弥子瑕不禁看的痴了,听不见祝史史鱼又说了什么,也看不清姬元在做什么。满心满眼俱是那人的影子。

      原来,还是如此想念啊!

      等弥子瑕从姬元身影中抽出元神时,姬元已经祭祀完毕。

      乐师又奏起乐曲。卫灵公走下观星台,走到等在一边的公子朝身边时,弥子瑕站在群臣中,眼神犀利又哀伤,看着腰间的龙纹佩,强迫的握紧双手,指甲深深地陷入肉里,传出一阵阵疼痛刺激杂乱不堪的心绪,心竟奇异的平复下来。

      “弥子,你没事吧?”跟弥子瑕站在一起的王孙贾关切问道。

      弥子瑕虽性格乖张,在朝中树敌很多,却很奇怪居然有一个人人称为刚正不阿贤臣的王孙贾这样的朋友。

      王孙贾位居大司马,总管卫国兵马,属弥子瑕直属上级。不同的是弥子瑕常年在外打仗而王孙贾则是在后方掌管。

      “你看我像有事的样子么?”弥子瑕扬起嘴角,笑起来,那抹笑特别有自讽意味。

      王孙贾盯着弥子瑕良久,轻轻叹了口气。

      祭祀结束,外面仍下着雨,今年早春时节天气,像是成心跟人过不去似地,弄得人身上湿漉漉心里也湿漉漉。

      弥子瑕撑着油布伞,一个人在雨帘里慢慢行走。王孙贾也不敢催他,也只能慢慢在雨中走着。北宫喜坐着马车远远看见雨中的人,不敢确定,待走近,掀开车帘,跳下来。

      “大将军您倒是好雅兴,不过您自个儿风雅也就行了,何必强让别人和您一块风雅呢?你看看我家堂兄,在您身后都快衣裳湿尽了。”王孙贾与北宫喜是亲戚关系,虽说一表八千里,但总归还是唤声堂兄的。

      弥子瑕这才发觉身后的王孙贾,停下来。他上下打量了一番北宫喜,笑起来,笑容很是意味深长,北宫喜被他笑得莫名其妙。“笑什么?我怎么了?”

      “我笑你操闲心,都知道你家堂兄淋雨,心疼成这副摸样,怎么还不让他赶紧上马车?”

      北宫喜脸“腾”地红起来。羞归羞,气势却是不弱,恶狠狠地瞪着弥子瑕,“一双贼眼睛,整天就知道瞎猜别人的心思!哼!你若真聪明,怎么让公子朝那小子上了位?”

      弥子瑕轻轻笑起来,只是笑声虽明亮,却听不出一点欢愉的意思。

      “怎么?想不开大王为什么一夕之间就跟你撇清关系吧!我看八成是见你乖张成性,性格又恶劣,厌烦了。哈哈哈哈.....”北宫喜不无讽刺道,因为自家堂兄一直跟弥子瑕亲近,他早就看弥子瑕不顺眼,好不容易逮到他痛处,还不赶紧踩几脚。

      弥子瑕吊儿郎当地看着他,笑嘻嘻地说:“我的东西从不与人分享,妄图分享的下场都很凄惨......”

      “你就自欺欺人吧。”

      王孙贾一听不乐意了,“北宫喜,你该干嘛干嘛去,别在这里让弥子不痛快。”

      北宫喜走到他伞下,问“那哥哥你呢?”

      “我自然是陪弥子回去。”

      “王孙贾,和你弟弟一块回去吧!你跟我在一起,小心也被别人猜忌。”

      “你胡说什么?我才懒得理会他们!当年你跟大王在一起,谁又敢明着说个不是,这些年你跟大王如何他们又不是不知道,现在呢,各个都一边倒说你以色伺主......”看着弥子瑕铁青的脸,他知道自己直性子又说错话了,以弥子瑕的性格,若真不是真心喜欢大王,就是拿江山跟他换,他也未必肯委屈自己。他连忙又是鞠躬,又是作揖,“对不起,对不起,是我言语造次了。”……

      “喂!还不快跟你堂弟走,他眼神可要杀死人了!”弥子瑕在心里叹口气,拉起低头作揖的男人,“快跟北宫喜走吧,天色不早了。”

      “堂兄,人家都发话了,赶紧上马车。”听弥子瑕这么说,北宫喜同样铁青的脸色才稍微缓和,一边接过自家哥哥手上的伞,一边将人推上马车,对着弥子瑕道“弥子瑕,我原以为你是一个毫无弱点的人,没想到感情就是你的死穴。”话一说完,他就笑着跳上马车,赶马的侍从扬起鞭,驾着马车冲出雨帘。

      朦胧细雨中,马车快速地远去,似乎仍能听见马车里两人拌嘴争吵声,可那争吵声伴着细雨,总觉得透着股丝滑温情,似寒谷回春,又似风娇日暖。弥子瑕怔怔地望着兄弟二人远去的身影,却没有想着那两个人之间那些纠缠,他的心中装满了另一个人的身影。

      跟卫灵公姬元疏远这一阵子,似乎也远离了幸福和愉悦,至少对弥子瑕而言是如此。

      以前姬元一日的时间中,真正能给他的比任何人都多。但凡他在帝丘,常常是,两人一起早起,一起早朝,再一起各自忙各自工作,晚上又一起同塌而眠,俨然两夫妻的生活。而如今,他能见到他的时间很少,只能每日早朝远远见到,说上几句无关风月只谈政事的话,有时候看着朝堂上端坐的人,都会有一种我真跟这个人生活过吗?这种错觉。

      以前姬元批阅奏章,他看书、写字、作画、舞剑。

      两人手牵着手,在林园漫步,看花,看月,看星,或者什么都不看。

      姬元教他如何打造兵器,他总是用力过猛,将铸铁敲坏,一个完整的兵器都没铸成过,后来却拥有了一柄世上最独一无二的浮云戈。

      笔直道上只剩了弥子瑕一人,抬头望去,天地皆灰蒙蒙,目光尽出除了细雨空无一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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