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秋夜雨浮云戈》行舍

23、第二十二章

　　帝丘城

　　入夜

　　夜是黑色的，帝丘的街也是黑色的，打更的人敲着罗，一声声从远处飘过，几盏夜里照明的灯笼迎着风，摇曳着朦胧照着前行的路。

　　这时候，一个身材魁梧的壮实男子，先行从前面巷口跑出来，此人穿着一身黑衣，左手捂着胸口，表情痛苦，似乎是受了伤了。可是此人眼锐如刀，看起来还是不容靠近的样子。他身后紧跟着一个清隽邪魅的年轻人，也是一身黑衣，手里拿着一柄浮云戈，一手扶着受伤的男子。

　　无论谁都看得出这个清隽年轻人要杀人时绝不会皱一皱眉头，他此刻的眼神，锐利无比，周身散发着寒气，比腊月冰块还要冷上几分。

　　“公子，你先走，我怕他们一会追上来。”这个壮汉声音虽然不大，但是语气倒是很坚决。

　　“肃清，我一定会带你回去。”弥子瑕厉声道。“是我带你来的帝丘，就不可能将你丢下。”

　　一主一仆立在巷口喘气，脸上表情都是狠绝锐利。

　　这个受伤的人就是肃清。他本来不叫肃清，他没名没姓，是一个自幼被丢弃的孤儿。自从晋昭公将他收进宫，就一直细心训练他武艺，原先是让他保护晋太子弃疾，却被弃疾给了弥子瑕。自从跟着弥子瑕到了卫国后，他就一心想着保护好弥子瑕。大丈夫滴水之恩涌泉报之，晋昭公与弃疾既然将弥子瑕委托给他保护，那么就是他死，也要护弥子瑕周全，更别提弥子瑕一直视他为手足的那份情谊了。所以当齐豹府上设了埋伏，他想都没想就用身体给弥子瑕挡住了利剑。

　　“齐豹派的人要追上来了。”

　　“他们来了多少人？”

　　“听脚步声，估计有十一二人。”

　　“你还能不能坚持走？”

　　“能。”

　　“那好，你先走，我来断后。”

　　“不行，我不会让公子涉险！”

　　弥子瑕已经满脸焦躁色，齐豹府上没想到一夜之间来了这么多绝顶高手，像是完全预备等他们去，好一举将他们擒获。现在肃清受伤，自己一个人断然不能对付那些人。“那我们只有一条路好走了。”

　　“大人，你先别管我......”

　　“我们夜闯司马府吧！”弥子瑕不到万不得已是绝对不会将不相干的人拉进自己的计划里的。看着近在咫尺的大司马府，看着身边神智渐渐涣散的肃清，又听见越来越近的脚步声，弥子瑕心一横，带着肃清一个纵身跳入北宫府高高的院墙。

　　弥子瑕曾数次应王孙贾之邀，来过司马府。知道沿着北门的花园穿过去经过一座院子就是王孙贾一人单独住所，平时王孙贾很少让人去打扰他。

　　“谁？”多年行军打仗的警觉，已经入睡的王孙贾还是立即察觉房外有人影。

　　“是我，弥子。快快门，快------”弥子瑕音量虽小但语气很是焦急。

　　王孙贾衣服都没来得及穿上，立即把门拉开。门一开就看见弥子瑕与执雪肃清一身黑衣，狼狈至极的站在自己面前。

　　“怎么回事？”他将人扶进来，关上门，问弥子瑕，“这么大晚上你们怎么这么一副打扮出来，还受伤了？”

　　“说来话长，你这里有没有止血药和干净纱布，肃清伤口太深失血太多，要赶紧止血.....”

　　“有，窗口柜子第二格抽屉里，你去拿。”王孙贾说，“你也消耗了太多体力，我来扶他。”

　　等弥子瑕拿着止血药跟纱布来，王孙贾已经将肃清夜行服剪开，将伤口擦拭干净。又伸手利索的将止血药给肃清撒上，再仔细用纱布将伤口包扎好。行军打仗的人，处理这一类刀伤自然不在话下。

　　“他的刀口虽然很深，但幸好没伤及要害，现在晕过去是失血过多，只要细心调养一些时日就能恢复。”王孙贾处理完伤口，语气关切的问，“弥子，怎么回事？”

　　“昨夜齐豹府上的刺客是我派去的。”弥子瑕说：“昨晚摸清了齐府的情况，今晚我打算自己去查探，没想到突然遇到一大批武艺高强的人，我跟肃清双拳难敌四手，很快体力不支，肃清替我挡了一剑，才逃出来。他们紧追不舍，肃清又神志不清，刚好见到司马府，就来了。给你添麻烦了。”顿了顿，弥子瑕接着往下说：“但是，至于为什么去齐府，我现在不方便告诉你，你知道的越少对你越好。”

　　他说得很平淡，因为他只不过是在叙说一件事实而已。听的人就不一样了，王孙贾实在太震惊了，齐豹家族现在在卫国的势力，已经没几个人敢惹了，就是卫灵公姬元都要给三分颜面。弥子瑕居然敢夜闯齐府，还是一而再。他是不想要命了？

　　“你去齐府做什么你不方便说我也不问，但是弥子你怎么这样拿自己的性命当儿戏？”王孙贾激动的说，“你知不知道，你们这样很容易就丢了性命，齐豹是多心狠手辣的人你又不是不知！”

　　“我不怕他，今晚只是太低估了他，着了他的道。”弥子瑕倒了一杯茶水喝完，阴测测的说，“肃清这一剑，我会十倍百倍的讨回。”

　　“你非要惹齐豹不可？”

　　“恩”

　　“你有把握吗？现在你权力都被架空，就这么单枪匹马？”

　　“这个我自有办法，你就等着看吧！”

　　“弥子....”

　　“嗯？”

　　“你一定要好好的活着！”

　　“废话，我肯定会好好活着的。”

　　“我是说，如果下次还是要去做这么危险的事情，记得派人知会我一声，我不插手，但是一旦你有危险我可以护你周全。”

　　弥子瑕不是容易动感情的人。

　　他凝视着王孙贾，只穿着贴身之衣，上面沾满了血渍，满脸满眼关切之色，一点因为自己突然造访给他带来大麻烦的不快都没有。齐豹的人必定也会猜出他们逃进了大司马府，却没有胆子进来搜查，有能力与齐府相抗衡的只有王孙贾了。今晚是躲过一劫，齐豹从此以后就会更加嫉恨王孙贾，对于王孙贾来说，这可算不得好消息。可他一点怨言都有，有的只是对自己的关心。

　　弥子瑕就那样凝视着他，过了很久很久，忽然做出件任何人都想不到他会做出来的事。

　　他放下茶杯，忽然站起来，走过去抱住了王孙贾，虽然只不过轻轻的抱了一下。却已经是他平生第一次。

　　——除了姬元外，第一次主动对一个男人如此亲近。

　　王孙贾虽然还直挺挺的站在那里，眼中却似已有热泪满眶。

　　弥子瑕却好像没有注意到他的反应，忽然改变了话题：“齐豹知道刺客逃进了你府里，但是他不会派人进来的。我必须趁没人注意赶回去。肃清需要留下来让你照顾几日。”

　　“你放心，我会照顾好他。”

　　“如果因为这件事齐豹找你麻烦，就当我欠你一个天大的人情，只要弥子瑕能办到，一定....”

　　“弥子，你无须这般客气。”

　　“那好，这份情我会记在心里。”弥子瑕说：“等我将这件事情办妥，定会送你一份大礼。”

　　“什么？”

　　“你到时候就知道了。”

　　“那你打算什么时候回去？要不要我送你，我怕那帮人还在外面伏击.....”

　　弥子瑕清隽的脸忽然露出种残酷而难测的笑意：“安顿好了受伤的肃清，你以为我还怕他们吗？”

　　“还是万事小心的好。”

　　“我知道。”弥子瑕说：“马上就回去，执雪还在等着，怕她太担心我跟肃清。”

　　“我这把剑你拿着防身吧，这是我第一次上战场，我父亲给我的，是把难得好剑，我现在使刀，也用不上。”王孙贾转身从架子上拿起一把青铜利剑递给弥子瑕。

　　“既是你父亲给你的，你就好好留着纪念。”弥子瑕淡淡的说。他知道王孙贾哪里是用不上，分明是不舍得用。王孙贾十分尊敬自己的父亲，后来他父亲战死沙场尸骨无存，王孙贾就指着这柄剑当做念想。

　　“你赤手空拳实在太不安全。”王孙贾坚持。

　　“谁说我赤手空拳？”弥子瑕一甩袖，一柄散发寒光的浮云戈旋转而出：“我有这个就足够了。”

　　“浮云戈的确比剑更适合你。”王孙贾看到那柄龙纹曲柄兵器，就知道是极为难得的兵家宝物，这浮云戈原本是一对，是卫灵公当年即位时周天子给的贺礼。天子圣物，要比自己这柄剑灵活锋利不少。

　　弥子瑕又将浮云戈收回去，看了看躺在床上的肃清，对王孙贾说：“那肃清就交给你，怎么睡你自己安排了！”

　　“能不能再答应我一事件”临走时弥子瑕又想起来一件事。

　　“你说。”

　　“肃清在你这里的事谁都别告诉，连北宫喜都不行。”

　　“行，我会亲自负责照顾好肃清。”

　　“那麻烦你了，肃清身体强健，几日就恢复过来，只要能走动他就会走的......”

　　“行了，这事你就别操心了。回去一定小心。”王孙贾给弥子瑕拉开门。

　　弥子瑕的回答简短肯定：“知道。”片刻间消失在北宫府阴翳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