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5、第十四章 ...
-
一轮清寂的月,高悬空中。
四月的微风吹过,营帐外草木皆兵。
弥子瑕和肃清正慢慢沿着营帐外围散步,离他们不远处卫国大军的军营正被重兵重重把守,每隔几步就有一位士兵站岗。这远比他们从帝丘来时要军纪严明很多。
其中一对训练有素在营帐中穿梭走过的巡逻队,明显就是后面不知道从哪里调来的,目的就是看守被俘的羊舌鲋,这可是个价值连城的俘虏。
果然是防着自己,弥子瑕看着那队士兵,摇摇头喃喃的道:“我怎么会做对他不利的事情呢,何必防范至此。”
肃清道:“公子说谁?”
弥子瑕回头,看着肃清,随即笑道:“我们出发已三日,按现在的行军速度,后日就能到达帝丘,马上能见到执雪了,是不是很高兴?”
肃清憨厚的挠挠头,憨憨一笑。
弥子瑕摇头,也跟着笑,望向天空,明月如水。
他并没有花三个月,只用了一半时间,就从平寿安全回来了。
他的判断完全正确,姬元果真是让他亲自来抓羊舌鲋,他的胆子也够大,所以他还没有死。
唯一遗憾的是,他没能杀死羊舌鲋,要给晋昭公和弃疾添麻烦了。
天空在月光的照耀下,分外清明,弥子瑕行至树林间,一个人坐在黑暗中,肃清在不远处候着。
“我没有错。”弥子瑕一直不断的告诉自己:“我没有做任何对不起姬元的事,他如此翻脸无情,真的不是我的错。”
爱的本身并没有错。无论任何一个人爱上另外一个人都不是错。他爱上姬元,并不是贪恋在姬元身边的富贵生活,因为无知的信任,他连想都没想到过姬元会有一天厌倦自己。说来也真是可笑,帝王薄情性,他弥子瑕丈着容貌出众,身份特殊,竟然高估自己至此。
每当他想起姬元看到公子朝以及其他宠妾时脸上的表情,他心里就会有种刀割般的痛苦悔恨之意。想必姬元现在看到他也十分不自在吧。
所以把他派去平寿了。
当初他只带着肃清和执雪陌雪两姐妹,来到卫国待在姬元身边,把所有的一切全部都抛开。跟着那样一个男人,陪伴一辈子,互相扶持一辈子,不管他是不是一国之君都只把他当成唯一的爱人。
可是,姬元已经先行抛开他了,可他却不想就这么默默的走开。
他只有继续待在他身边,直到自己能放手了才能走。
——他能走多远?该到什么地方去?要走多远才能忘记这些事?
这些问题有谁能替他回答?
天边的月仍旧斜斜照在天空,清朗而孤寂,看着树梢上的圆月,听着周围不知名的虫鸣蛙叫,迎着清风,弥子瑕轻轻闭上眼睛。
翌日
昨晚还明月当空,清晨便想起密密雷声,下去瓢泼大雨,直到现在也还没有停。
雨把干燥的路面浸湿,马匹和士兵走在泥泞的路上,慢慢行进。
弥子瑕静静坐在马车里,任马车在泥泞路上颠簸,左右晃荡。
马车里还有一位闭目养神的人---昂及。
弥子瑕一直在注视着他,昂及却装作不知道。
弥子瑕终于忍不住开口:“参军,这般泥泞的路,又打雷下雨,我们何不找个地方先避一避。”他满脸不忿:“我们坐在马车里是无所谓,可你看看外面那些士兵,个个浑身湿透,瑟瑟发抖。”
“那又如何?”
“什么叫那又如何?他们也是人生爹娘养的,不能让他们好好休息一下吗?”
“既然身为军人,这点苦都吃不了,那还算什么军人,干脆回家种田算了。”
“我懒的跟你说,真是冷血。”
昂及忽然睁开眯着的眼,笑了。
“我可记得将军一刀将一个晋国将士毙命,您不也是晋国人么,大概他们也认为您冷血吧。”他的笑容中并没有讥消,而是另一种说不清的情绪。
“反正这都是我的事,我这么做,也好让您老好跟大王复命不是。”弥子瑕也勾起嘴角:“我若是故意放走他们,你是不是已经奉命准备将我处置了?”
昂及仍是笑,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
弥子瑕看着他:“你能不能告诉我,我已经亲手杀了晋国副将,又俘虏了羊舌鲋,大王预备将我怎样?”
昂及又沉默了很久,才淡淡的说:“我见将军也是聪明人,又有一身武艺。男儿志在四方,何必为了感情上的事情,而误了自己大好前途。”
“我没有想过。”弥子瑕很迷茫。他自幼就贪玩,对侯爵官位也没兴趣,自从识得姬元,就只认定过要跟姬元在一起这一件事。
“除了感情之外,人还有很多事情可以做。”昂及说:“有人忙碌一生只为妻儿温饱,有人拼尽全力只是想让自己功成名就,也有人放弃所有,只为崇高理想。一旦你找到了,就会觉得人生更圆满。”
“是不是每个人都会如此?”弥子瑕问昂及。
“也不是。”昂及说:“那些太过重情,已经钻进死胡同的人就不行。就像那些得不到所爱就以死相逼,或者隐忍相让的可怜人。”
“哦”弥子瑕问:“你为什么要对我说这些?”
“因为你是弥子瑕。”昂及的回答很简单:“因为这月相处下来,我认识的弥子瑕不应该只是大王身边一无是处的男宠。”
弥子瑕听罢,笑起来。
两个月,很长,也很短。
弥子瑕看着近在眼前的帝丘巍峨城楼,仿佛还是两月前他才出发去死鸟时的摸样,一转眼,他们已经凯旋而归了。
帝丘城的气氛很热闹,一入城就有这样的感觉。
夹道欢迎的人明显比他出发时多很多,道路两边还有士兵把守,很有打完胜仗班师回朝的威风感。
弥子瑕此时仍旧坐在马车里,掀起马车车帘一角,看着热闹繁华帝丘街,他知道这风光并不是给他的,而是宫里那位,故意做给帝丘的细作看的,做给细作看,那也就是给晋国或者其他对卫国不敬的国家看。那意思就是说:看吧,不可一世的晋国大将军都被我们俘虏了,看你们以后还敢小瞧我们!
昂及显然也看到了外面的景象,也仍旧默默坐在马车里,不知道在想什么。
穿过长长帝丘主道,再往西行,很快就到了卫灵公姬元的宫殿。
吩咐好士兵回去,又将羊舌鲋交给姬元安排的人。弥子瑕,昂及一行人一路风尘仆仆,来到粟裕殿。
粟裕殿外的阶梯之上,身材魁梧,容貌英武的男子含笑而立,等着他们一步步走近。
“离帝丘近两月,可算回来了。”姬元高高在上的开口,温暖而有距离。
“幸不辱大王之命。”弥子瑕看着面前含笑的男人,心中一阵悸动,却掩饰的极好,表面上云淡风轻的开口道“难得大王能如此挂念我等,实在感激涕零。”
“弥子此次立下大功一件,寡人定当重赏。” 高高在上的大王笑了。
王西在一旁,轻轻对姬元耳语,示意他让众人进殿再叙。
“诸位将军舟车劳顿,殿外风大,还是进殿再叙吧。”姬元大笑着开口,“寡人倒是想好好听听这次剿匪的趣事。”
众人随着姬元进了大殿,君臣数人一番亲谈下来,竟也过了一个时辰。念及他们行路劳累,姬元让他们早早回去休息。
却独留下弥子瑕。
“据说你亲手杀了晋国副将,还差点要了羊舌鲋那老贼的命……”姬元走下软榻,来到盘腿坐在身侧的弥子身边,放低语气问,仿佛情人间的呢喃。
“如果我不杀他们,你就会杀掉我吧。”弥子瑕也以同样的语气问,只是多了一丝不易察觉幽怨气。
姬元一手勒住弥子瑕俊生的下巴,威严的脸乍红乍白,又窘又怒的低声斥责,“你在乱说什么,我怎会舍得如此!”
弥子瑕挣了半天,终于从他手中挣脱,喘了半天,翻了个白眼。“差点被你捏死,没事你这么紧张做什么。我只不过随口说说。”
“我记得曾经警告过你不要一再触碰我的底线......”
“我实话实说也是触碰你的底线吗?我还以为你只的底线是不能缠着向你邀宠呢。”弥子瑕抬起眼眸,自嘲的笑道,“你不承认我也知道,如果我没那么做,你肯定会让昂及要了我的命。或许我也可以逃走,可是我自甘下贱,情愿杀死同胞,也不远去一个看不见你的地方。”
听罢一席话,姬元也静了下来。
“弥子。”
“嗯?”
“其实……我非常无情吧。”
“?”一直高高在上的君王,突然用这种语调,说这样一句话,着实让弥子瑕模不着头脑。
“在你看来,我是个特别不念旧情又冷酷的男人吧?”
半晌,偌大粟裕殿无半点声响,只有彼此的呼吸清晰可闻。
“你果然是这样认为的。”姬元平静笑道,“对于跟随自己十几年的宠臣,说丢弃就丢弃;对自己没有助力的人,就抛在脑后;对阻碍自己的人,就杀无赦。”他站起身,对着一边卫国地图,像是自言自语,继续言道“君臣之间多为相互依存、相互利用关系,君为臣做主,臣为君服务。这就是我从小到大所受的教育。弥子,你只要忠心于我,忠心于卫国,我断不会轻易要你性命的。”
弥子瑕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入眼是卫国不算辽阔的疆土,左边是虎视眈眈的晋国,右边是日益强壮的齐国,卫国被两个强国包围在中间,显得那么势单力薄。
“说起来,我还要感谢你陪伴。”静静看地图的人,良久又说出这么一句。
“怎么突然说这些。”这么感性的姬元,多少让弥子瑕有些不适应,虽然以前两个人比这更亲密的话也说过不少,但是那都是以前,现在他都快习惯这个君王的冷言淡语。
“没什么,只是突发感慨。”姬元没有再说话,继续研究地图。
“我也感谢你的陪伴。”姬元抬起头,目光深处隐隐有温柔闪动。“你不必介意别人的看法,君王热心肠也不一定是好事情,未必成得了大事。你有你的计划有你的抱负,而我也会努力去寻找我的。这样对我,对你,对卫国,都更好。”
“你变了。”
寂静良久,姬元微笑了。这一趟平寿之行,看来弥子瑕收获颇丰。
“这样,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