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秋夜雨浮云戈》行舍

10、第九章

　　是夜，借助月光照路，一行人行至陡峭山林。

　　昂及你个老匹夫，等我回去了定饶不了你。弥子瑕在心里不知道骂了第几遍了。

　　之所以让弥子瑕如此生气的，就是昂及给他派来的十名所谓一等一的高手。看着这十人的身体素质，弥子瑕不得不承认昂及忽悠人的本事，真是强到没边。

　　弥子瑕满怀恶意的猜想，这十个人该是从整个卫国军队老弱病残里淘汰下来的老弱病残吧。昂及居然好意思将他们交给自己使用。

　　是想借刀杀人吗？弥子瑕先如此猜想，可能姬元厌烦了自己又觉得他知道了太多秘密，跑回晋国会对卫国不利，干脆让自己这么死掉，晋国也不会有理由来挑起战事。当然也可能昂及自己这么想的，用这种手段干掉自己。自己当初从晋国来，就有不少卫国士大夫反对，后来自己跟姬元有了那档子事，更是被他们视为晋国派来媚主的男宠，欲杀之而后快。

　　当然还有可能，是在试探自己能力的底线到底在哪里，昂及大概是等他一会去求他，挫挫自己锐气吧。不过弥子瑕冷笑几声，不论昂及如何设想的，弥子瑕绝不会让他达到目的。

　　他弥子瑕长这么大，除了姬元，对谁都没低过头。

　　一日后，卫邑死鸟内，议事厅。

　　“报告参军，弥将军已经带着十个武士凯旋归来了。”士兵甲慌张跑来，见到坐着翻看地图的昂及就单膝跪下。

　　“什么？”

　　昂及颇为震惊地站起来，他查过，弥子瑕前去的山头，共有百来号山贼。其中除去老弱病残以及妇女儿童，能拿起武器抵抗的大概有八十人左右，并且战斗力不弱。更何况山贼们还有一座山寨固守，地形十分险要且易守难攻。

　　不出一日，弥子瑕仅仅带着自己随从和十个人就拿下了，这到底是什么样的能力和谋略。而且那十个人基本算不上兵力，搞不好还增添了弥子瑕负担也说不定。

　　昂及发觉自己太低估这个弥子瑕，之前他与任何人一样都认为对方不过是空有一副好皮囊的公子哥，又牙尖嘴利，做事张扬，碰巧遇上了好男色又喜欢这种调调的卫灵公，才能平步青云，又有王孙贾暗中支持，才能升至大将军一职。

　　这都令昂及感觉此人不简单，难道晋国人都像他一样这么厉害吗？

　　“可是......”那名禀报的士兵又颇有犹豫地说道。

　　“可是什么？”昂及示意他往下说。

　　“可是主帅俘虏了的山贼，他们都没有放下武器。”士兵满脸疑窦，很不解的看着参军大人。

　　昂及不明所以，转身快步走出议事厅，登上平寿城楼，目光往下果然在空旷处，弥子瑕和他的十一名武士走在前面，多了一名？还有一名当然是弥子瑕的侍卫肃清。而身后跟着人数是他们十几倍以上的山贼。这些山贼大多数人手上都拿着木棒，刀剑等等，一路走一路左右摇晃，还有人吹着口哨声，夹杂着孩子的哭闹声，好不热闹。

　　这情景倒像弥子瑕和他的部下，反而被这些山贼挟持了一般。不过看着一个魁梧汉子恭敬跟在弥子瑕右侧，满脸笑意，一点也不像是被劫持的样子。

　　“参军，您看主帅这是唱的哪一出啊？”加于站在昂及身后，不禁紧缩双眉，问道。

　　昂及沉思了一会，开口言道：“待我出城去问问。你悄悄带一队人，躲在城门后，一旦有疑就冲杀出去。”加于领命，赶紧下城楼部署。

　　当卫邑平寿的城门打开以后，昂及骑着马，神情冷静地面对着正走向这里的弥子瑕还有他身后的大伙山贼。

　　弥子瑕看见昂及以后，吐掉衔着的一根茅草，展现出愉悦的笑容，那俊朗摸样，就连老头子昂及看了都怔了几秒，又很快恢复过来，暗叹大王独宠此人也不是没道理的啊！

　　弥子瑕却不知道昂及是如何想的，朝身后的山贼大声喊道：“这位是卫国大名鼎鼎的昂及昂大参军。”

　　弥子瑕身后山贼众轰然答道：“拜见参军大人。”

　　昂及微微松了口气，心想这伙山贼看起来不像来为难的，不过不清楚的是弥子瑕怎么和他们弄到一起去的，山贼居然还如此听从他的话。

　　弥子瑕策马来到昂及面前，在确定身后的山贼众们听不到他与昂及的谈话后，言道：“参军大人，这伙山贼，以后就拜托你了。”

　　“什么意思？”昂及圆瞪双目。

　　弥子瑕轻笑出声，直接言道：“我已将这伙山贼，全数收编为我们卫国士兵了。”

　　“士兵？”昂及吃了一惊，伸手指向那一群山贼，言道：“这一百多名山贼全部被你收纳为士兵？”

　　“当然也不是全部了，你看还有不少老人和妇女不是，他们是无法成为士兵的。他们会留在卫邑平寿好好过日子，他们就由我来安排，你只要负责他们就行了。”弥子瑕指了指拿着武器的一干壮汉。

　　“将军莫要说笑。”昂及厉声言道。

　　他这一大喝，令本是在哄闹打笑的山贼团伙们一下安静下来，连哭泣着的小孩也停止嚎啕，齐刷刷地看着城门前的昂及和弥子瑕。

　　弥子瑕转过身去向他们示意无事，然后又将马往前赶了几步，离昂及更近，沉下脸，言道：“参军大人，你看对方已经到了卫邑平寿门下，你也不想事情闹得太大对吧。万一惹恼了他们，山贼凶起来，烧杀抢掠，想必也会死伤严重吧！”

　　昂及正色言道：“主帅，你在威胁我？”

　　“不敢，参军大人。”弥子瑕毫不示弱的回道。

　　“大王之前是说剿灭山贼的，可没说要收编。”昂及气势也不弱。

　　“对啊，”弥子瑕一脸很无辜的表情言道：“参军大人，大王是说剿灭了山贼，并没有说用武力，还是用招降何种手段。我以十名武士的军势，平定一百多人的山贼，又不损伤一人的战绩，怎么说也不过分吧。虽说杀死他们也不是难事，可他们又不是犯了十恶不赦重罪，没必要让自己多造这些杀孽。”

　　昂及忍住气，伸手指向这伙山贼又言道：“那么将军以为，凭这些人的素质，可以符合一个卫国军人的标准吗？”

　　弥子瑕转过头去，看见这群山贼，嬉笑打闹做一团，但是体格锐气绝对不输手下这三万老弱病残。唯一的不足就是他们不是贵族子弟，不够资格成为士兵。

　　弥子瑕笑了笑，冷酷地言道，“以我之力，顷刻间消灭这百来个山贼还是易如反掌，你说我是为何非要将他们带回此地？”

　　想到这里转眼之间，就会变为杀戮场，弥子瑕只是不住冷笑，接着又言道：“参军大人，不知道大王在军中时是否也是这样。反正在朝堂上，大王即使犯了错，一旦发现后就会立即纠正。像你这样，顷刻间就杀死这数百条鲜活生命，而且，这里面还有嗷嗷待哺的婴儿和怀着身孕的母亲，即使你不杀她们，但是你剥夺了他们父亲，丈夫的生命，跟杀了她们也无差别。如果传到大王耳朵里，必定不会轻饶吧！”

　　昂及听到弥子瑕如此疾言厉色的说法，一时沉默。

　　弥子瑕见硬话已经说得足够，然后温和言道：“我们为什么来剿匪？不就是为了卫邑平寿百姓能夜不闭户安居乐业，难道山贼之前就不是百姓吗？就不能给他们一次改过自新的机会？正好现在是多事之秋，各国觊觎卫国富饶土地，暗地里勾结，稍不注意就会来犯，正是需要青壮兵力的时候，如果死鸟山贼都能如此不费兵力劝降，我想是最好不过，你说呢，参军大人？”

　　昂及听弥子瑕说完，锐利目光牢牢盯住他，似乎重新认识了弥子瑕一遍。

　　昂及沉默了，弥子瑕也是一副敌不动我不动的态势，对盯了回来。这种对视向来是弥子瑕拿手好戏，昂及再厉害也没有姬元厉害吧，朝堂上，军队中，姬元一个眼神过去，谁不是吓的噤若寒蝉，赶紧移开目光。可弥子瑕每每都会让姬元先败下阵来，因为他心里根本没把那个人当君王，而是当成了朋友，爱人，知己。先不管他们现在的关系，单是他跟姬元练习对视这些年，就足以打败昂及。

　　果然，昂及先移开目光，然后又假装咳嗽，抬眼看了看弥子瑕身后的山贼。

　　最后昂及无奈点点头，转身看了看身后的士兵，居然破例笑着言道：“很好，弥将军，就按照你说的办。”这是昂及第一次没叫他主帅，而是弥将军，单是语气却比以前多了些温度。

　　弥子瑕也见好就收，赶忙给昂及作了揖，调皮笑道：“我替身后的将士和他们的家人，多谢参军。”

　　其实弥子瑕大可不必费此周折，直接杀了岂不是不用多费这么多口舌。偏偏姬元对自己冷酷，却对自己百姓仁爱宽厚的紧。哪怕是山贼，如果得知误杀了那些幼儿妇孺，一定会大为光火，弥子瑕不怕他发火，怕的是他自责内疚。任何令姬元难过的事，他都不忍做。

　　天底下，也就只有一个情字最让人改变彻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