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蝶**城》九吉

2、夏城

　　白云苍狗，忽忽十年。
　　雨蝶的父亲苏淳励精图治、教书育人，门下学子多有所成，朝中文臣武将大多慕名而来，争着把自己的儿孙送到苏淳这里来读书。
　　苏淳授业也有自己的原则，每次开学只收弟子二十余人，为的是多留点时间陪女儿雨蝶，雨蝶母亲早亡，正当年幼，最是需要亲人陪伴的时候。
　　玉清书院是一个四四方方的大院落，分为前后两进。大门口左边有几棵青松，右边有几根修竹，高高的门楼上书“玉清书院”四个大字。两边大门贴着吉祥的门神，门神两侧是富有寓意的一副对联。上联书：一水长流池不涸，下联应：两贤互蹉道终同。
　　进了前院，正对着就是书院的学堂，学堂分为四大间，一间备有二十几张桌椅，是讲习知识的地方；一间备有笔墨纸砚，是学子练字绘画的地方。还有两间，两位坐堂的名师各居一间。
　　前院两侧厢房各有房屋四间，每间房屋有五六张床铺，铺着整齐的被褥，每张床前都有一个书桌，桌子上整齐地摆放着笔墨纸砚，这是学子们的栖息之所。
　　院中石卵铺砌成一条石径，两旁稀稀落落种了几片修竹，有风吹过，树叶竹枝轻轻摇动，一阵幽香传来，很是清雅。
　　石径的尽头，是一个半月型的拱门，穿过拱门就是孙淳一家起居的后院。
　　后院的正屋大而宽敞，有四间房屋，中间的两间都是书房，有满满几十柜的藏书，分门别类，包罗万象。经过十年的积累，很多藏书皇宫大内也不一定有，所以极是珍贵，大多是不可多得的绝版。书房左边一间是苏淳的会客室，还有右边一间是他的起居室。
　　东厢房有三间房屋，住着他的女儿苏雨蝶。苏淳亲自动手，把女儿的房间收拾的温馨而充满意趣。妻子早亡，苏淳把更多的精力都放在了女儿身上，亲自教习她读书识理。
　　可能是继承了母亲的良好传统，苏雨蝶从小活泼可爱，绝顶聪明，才刚十一岁，已经出落的出尘脱俗，俏丽万分。圆圆的鹅蛋脸儿，漆黑的眸子，高高的鼻梁，嘟嘟的小嘴儿，一笑，脸上就旋起两个大酒窝，极是灵动。嘴巴特别甜，见人还未开口三分笑，很讨人喜欢。
　　闲来无事，苏雨蝶喜欢赖在父亲的书房里翻看医书，才十一岁，已经懂得基本的药理知识，当真是聪明。
　　可能是苏淳太过疼爱女儿，过于娇惯，苏雨蝶女生男向、我行我素，小小年纪的女娃儿，颇有点桀骜不驯。
　　后院西厢房也有三间，是厨房柴房和杂物间。
　　苏家只有四位仆人，一个是身材圆润、慈眉善目的张婶，她负责书院的茶饭；张婶的女儿年方十五，聪明伶俐，名叫紫玉，负责书院的洒扫。
　　砍柴烧火的是五十有余、爽朗健谈的修大叔。修大叔无家无业、无妻无子，年纪渐长，心态也变得悲戚，常常哀叹自己后继无人。
　　可能是上天垂怜，修大叔四十岁那年，在街市上抱回一个被爹娘抛弃的小男婴，这个小婴儿被修大叔抱回来的时候，细细嫩嫩、唇红齿白，极是俊秀，倒是不输女娃娃几分。苏淳也十分喜爱这个孩子，亲自为他取名叫修秀岑，留在玉清书院，当成自己的孩子一般，好生教习，希望他长大了能成为一个有用的人。在前院与后院连接处，穿过拱门旁边种有一片竹林，竹林的后面建有两间小屋，在翠竹的掩映中若隐若现，这是苏淳专门找人加盖的，以供张婶修叔两家人生活居住。
　　如果说春天的美美在百花争艳，那夏天的美就美在万类竞绿。夏城是个永远烈日炎炎的城市，夏城的花事，绿暗红稀。
　　盛夏晌午，学子们都在午睡，苏雨蝶从来不喜欢午休，总能从院子外的世界，或者院子里的角角落落找到属于她的乐趣。今天正午骄阳似火，树上的知了玩命似地鸣叫，雨蝶刚想出门，又被蒸腾的热气逼了回来。
　　院子里的几丛蔷薇，正星星点点的开着花朵，淡淡的，几乎淡的寂寞，尤其是映衬在周围的浓绿之中，更显得“晚花憨氲浅”。十一岁的苏雨蝶站在院子里的浓荫下，微微弯下腰，注视着这几丛蔷薇花下，几只队形凌乱，匆忙觅食的蚂蚁，难得的乖巧安静。
　　这是一个静谧而美好的午后。
　　苏雨蝶正兀自玩得高兴，突然从父亲的会客室里传来了父亲周世伯谈话的声音。
　　今天爹爹的学生，死肥猪周一清的父亲周韬大人前来拜访，两家人本是世交，周世伯从上午放课开始，就一直在父亲的会客室里和他聊天，午饭都是在会客室里吃的，两人聊到现在还不出来。
　　苏雨蝶突然很想知道父辈们都在聊些什么，居然能聊那么久，就蹑手蹑脚走到她爹的窗下。
　　本想往里张望，怎奈人还没有窗户高，什么也看不见。就使劲踮着脚尖，支楞起耳朵，仔细听房里的大人们到底在争执些什么。
　　“老苏啊，雨蝶眼看着就长成了大姑娘了，需要有个娘来教习她做女儿家的规矩，你看她都是十一岁了，整天还像个小男孩儿，东跑西窜的不着家，这哪像书香门第的闺阁小姐，和那乡野的野小子倒是有一拼了，你还是趁没有老到不能动弹，赶紧续个弦，也好帮你管教管教雨蝶这个野丫头，免得性子野了，将来嫁个人都困难。”这是周叔混沌不清，但不无担忧的声音。
　　雨蝶在窗外听到周叔居然建议爹给自己娶个后母，小拳头攥了攥，嘴巴一撅，满脸不高兴，心道：“这个多管咸事淡操心的老不休，有功夫不知道管教管教自己那个又胖又蠢、能吃能拉；七窍不通，浑身上下却长满坏心眼的笨儿子，跑到别人家里来，数落别人的女儿，还教唆别人娶小老婆，哼！跟他儿子一样，没有好心眼！！”
　　“韬兄，你说的也有道理，雨蝶大了，是需要有娘亲教的时候了，我对她再好，毕竟不是她娘亲，很多娘亲能与她说的话，我这个做爹爹的，却是不好开口。她也顽皮的很，经常不知所踪，管也管不住，让秀岑那孩子跟着她，经常跟着跟着就丢了，也不知道野哪玩去了。不好好读书，只对医书略感兴趣，也是我这些年怜她娘亲早逝，多于溺爱、疏于管教。才养成她今天天不怕地不怕，我行我素的性子。韬兄啊！不瞒你说，有的时候，我是真想给她找个娘亲，让她代为管教我这个女儿。上次她一天未归，整个书院都出去找她，把荷花坞翻个底朝天也没找到。我焦急万分，一天食不下咽，她倒好，带着秀岑跑到荷花坞的莲池里采莲子去了，隐在荷叶荷花中间，可不是找不到吗？采莲子也不是不可以，让老修划个船去就好了，她倒好，拉着秀岑一起下了水，在莲池里泡了一天，找到他们的时候，两个孩子正抬着一筐剥好的莲子嘻嘻傻笑，浑身湿嗒嗒往下滴水，第二天两个孩子都大病了一场，我更不忍心责备了。我是管不了啦！孩子越大越操心，韬兄，你看有合适的，就帮我留个心吧，我也渐老了，书院的事忙得我头昏脑胀，这个女儿也不让我省心，是该有个伴，帮衬帮衬了，但是不要找年轻的，我怕她不懂得教育孩子，最好是带着一个孩子的孀居之人，将心比心，我对她的孩子好，她也会对我家雨蝶好。”这是父亲略显疲惫苍老的声音。
　　雨蝶站在窗前泪如雨下，小小的人儿，娘亲早亡，早已经开始通晓人情世故了，她明明知道父亲一切都是为了她好，心里还是忍不住难过，眼泪吧嗒吧嗒地往下掉。
　　如火的骄阳照在她的身上，像是炙烤一般，泪眼迷蒙中，雨蝶看着正午阳光下自己小小的影子，前所未有的，感觉到了悲伤。。。。。。午后炙热的阳光照着书声琅琅的玉清书院，显得庄严而温馨。
　　隔着厚厚的窗帘，灵堂里显得有些阴暗，两盏长明灯和点点香烛的微光，祭祀着苏雨蝶已故娘亲的灵魂。
　　雨蝶跪在灵堂前的软垫上，对着母亲的画像默默流泪，长明灯在点点香火的映照下闪着柔和的光，轻轻将她笼罩。因为哭泣，小小的肩膀一抖一抖，仿佛努力压抑自己的情绪。每当不高兴的时候，她都会来母亲的灵前上上香。她的脸庞，并没有十一岁的孩子应有的天真，反而多了几分倔强和坚强。
　　过了一会儿，她擦干了眼泪，挺直了小小的身板儿，重重地磕了几个头，然后站了起来。
　　但是她舍不得走，仍然站在灵前一动不动，傻傻地看着母亲微笑的画像发呆。
　　父亲说她不满周岁的时候，母亲就去世了，她对母亲所有的映像，都来自这张画像，画里的母亲美丽温柔，淡淡的微笑。雨蝶不知道有母亲是什么滋味，但是每次看见厨房的张婶坐在灶前温柔地为紫玉梳头，她就万分羡慕，真希望和紫玉一样，能有慈爱的母亲为她梳一次头。
　　父亲续了弦，就会有新的母亲，新的弟弟妹妹，不知道她们会不会喜欢我呢，雨蝶哀哀地想。。。。。。
　　殊不知，在她的身后，灵堂的阴影深处，有两道目光，静静地凝望着她。
　　苏淳和老友周韬吃过午饭聊了会儿家常之后，周韬就去客房午休去了，苏淳一点睡意儿都没有，坐在书房怔怔出神。为了女儿能被更好的照顾，他决定续弦，娶一个温柔善良的女人，来弥补女儿没有娘亲的缺失。但是想起曾经与妻子的种种美好，心潮难平，就想去给过世十年的妻子上上香。
　　没想到女儿雨蝶也在这里，还在伤心地哭泣，苏淳心里百味杂陈，暗下决心，一定要找一个贤惠而温柔的女人给雨蝶做娘亲，好好补偿女儿缺失的母爱。
　　待雨蝶走后，苏淳慢慢地从阴影里走了出来，他缓缓地走到灵堂前，席地坐了下来，目光停留在画像里柔美妇人微笑的脸上，许久之后，他淡淡道：“孩儿她娘，转眼你已走了十年，我日日夜夜都在想你，不曾有一天忘记过你，可是，女儿需要一个爱她的娘亲，你不会怪我吧？你在天有灵，就保佑我们的女儿，让她健健康康的长大成人，将来嫁一个会爱她如珠如宝的夫君，他朝一日，我去见你，也无愧于心了。”说着，两行老泪沿着沧桑脸慢慢滑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