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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冷酷的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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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史密斯小姐?”克伦威尔察觉到异常,呼唤她的名字,却没有任何回应。于是他循着刚才苏珊倒地的声音弯腰摸索,很快便触到她蜷缩的身躯。克伦威尔马上直起身,提高他浑厚的声音喊道:“来人!有人晕倒了!”
很快,他便听到了从走廊里传来的脚步声。
“快!叫担架!”是一个陌生年轻护士的声音。“这是谁?”
克伦威尔猜测她是在问自己。“苏珊•史密斯。请问她怎么了?”
“现在还不清楚,不过看她的脸色,应该是心脏病发作。”那位护士急促地说。她一边为苏珊做急救,一边回身向赶过来的同事们招手,不过克伦威尔并看不到这一切。眼前一片黑暗的他不安地守在那里,听着嘈杂的脚步声越来越近,直到有人指挥着将苏珊搬上担架。
最后,一位护士将他扶回病房,他甚至没来得及问那位护士苏珊的情况究竟如何,身边就又恢复了一片寂静。克伦威尔头一次发现这寂静如此令人心烦。他拄着拐杖在房间里来回踱着步,等待莉亚来送晚间的药。
下午五点二十分,苏珊睁开了双眼。严格说来只是微微眨了一下,因为她觉得自己甚至没有维持清醒所需的力气。她想,生命走到尽头时,是否都是这样疲惫呢?不过,那一瞥还是让她看到了在病床前交谈的庞兹医生和莉亚。他们正背对着她,说话的声音小得听不清。
又过了不知多久,她终于完全醒过来。庞兹医生一脸严肃地站在她床边。
“史密斯小姐,刚才很危险。如果你不想就此送命的话,今后三天都不能出这间屋子。”他眼镜片后微微眯起的双眼似乎在说,你那些不遵医嘱的小动作我全都了如指掌。
苏珊勉力挤出一个微弱的笑容。“三天以后呢?”
“虽然这样说很遗憾,但是苏珊,你也清楚手术费用是很昂贵的,医院能做的也只有这么多。”庞兹医生的话外之音让站在他身后的莉亚哀伤地低下了头。
“我清楚了。”苏珊平静地说。“我会听话的。”她看向莉亚:“那这几天要麻烦你了。”
“不要担心,苏珊。你会好起来的。我每天都会为你祈祷。”莉亚说。“我,麦康娜,还有医院里的所有人都会为你祈祷的。”
三天后,是苏珊出院的日子。她与医生和护士们一一道别,临别时莉亚还送给她一只小巧的十字架——“就当是我代表这里的病人们对你的感谢”,她红着眼睛说。“谢谢你,莉亚,谢谢你们。希望再会时,可以在医院以外的地方。”她再次拥抱了莉亚,便往外走去,在医院门口,她看到了一个身材高挑,梳着一根大辫子的女孩。
“苏珊!”那女孩一见到她,便兴奋地跑过来,接过她拎着的手提包。“你终于可以回家了!……哎?怎么脸色这么差?难道吃药不管用吗?医生怎么说?”
苏珊笑着摇摇头。在这里和凯瑟琳解释的话,她一定不会罢休的。为了她这次住院,不只她自己,连好友凯瑟琳都为她花掉了好几年的积蓄。如果这样还没有用,她也只能接受这残酷的现实了。她回过身,望着海伦海姆医院爬满常青藤的白墙,庞兹医生冷静却听来无比沉重的话语仿佛又出现在耳边。无论如何,医院都不是一个值得留恋的地方,但毕竟这里能给人们生的希望。而且,经过这么多天,她似乎觉得自己与这里也多了一分牵绊……
克伦威尔先生,他还好吗?
自从那天昏倒之后,她和克伦威尔先生再也没有见面。她本想离开之前去与克伦威尔先生告别,但从莉亚那里她知道,克伦威尔换到了别的病房,并且嘱咐护士们不要告诉苏珊他的病房号码。还说,就算苏珊去找他,他也不会见她。
“真是个冷酷的人。”莉亚气愤地说。“你明明对他那么好,他却一点不领情。”
不,他不是那样的人。苏珊虽然心里这样想,却并没有说出来。
“你在想什么?”凯瑟琳的声音将她拉回现实。“快走吧,在这里站久了,再受凉就不好了。”
苏珊回过身,点点头,又抬手拂了一下落在额前的碎发,便跟着凯瑟琳走出了医院。
就连孤儿院里7、8岁的小男孩们也能看出,苏珊的身体变得更差了。她脸色呈现出一种不正常的暗红,嘴唇却全无血色。稍一活动就会觉得胸闷心悸,额头不断冒出虚汗。以至于连洗澡这种简单的日常活动都无法进行。好在孤儿院里的大家对苏珊都很照顾,院长加尔文夫人专门为她腾出一间单人临时卧室,让她可以静养。好友凯瑟琳、希尔达等人更是对她照顾得无微不至,不让她随便下床。每当苏珊过意不去,提出要自己来时,凯瑟琳她们总会说:“不要逞强了。反正照看孩子就是我们的日常工作不是吗?多你一个算不上什么负担。你啊,就当自己又回到小时候好了。”她们说这话时,语调是轻快而令人安慰的,但背过身去,眼中却常常盈满悲伤的泪水。
她们都知道,苏珊的日子不多了。
但苏珊自己却没有表露出重病人通常都会有的焦虑和绝望,不管身体多么痛苦,她总是那样平静,似乎只要稍加忍耐,病痛就会过去。
“这孩子从小就是这样。”加尔文院长惋惜地说。“不管遇到什么命运,总是仰起头来,微笑着接受,就连身边的人,也总是受到她的感染。可惜连接命运与美德的,并不是一架天平。”小时长相并不如其他孩子可爱讨喜的苏珊一直没能被人收养,但加尔文院长一直很欣赏她乐观善良的性格,于是当她长大后便留她在孤儿院工作。“她是这里的天使,一直都是。”加尔文院长叹道。“或许上帝也发现了这点。”她的言外之意让所有人沉默伤怀。
苏珊病中最大的慰藉就是孤儿院那些天真可爱的孩子。隔着窗户看到他们在院子里无拘无束地欢笑游戏,她总会不自觉地露出微笑。如果说加尔文院长是孩子们的母亲,那么苏珊就是他们的大姐姐。当她回到这里以后,就连平时最淘气的托尼都乖了许多。孤儿院里的打架事件几乎销声匿迹,每天饭前大家都安安静静地虔诚祈祷——每个人都祈祷苏珊可以快点康复。在他们看来,没有苏珊的孤儿院是不可想象的。
当她精神好些时,还会动笔给麦康娜写信。出院以后,她坚持继续和医院里的病人们通信,信件仍由麦康娜转交。有时麦康娜担心她太过劳累而藏起两、三封信,打算等她好一点再慢慢发给她,但细心的苏珊总会发觉。
“亲爱的麦康娜,我的身体还没有糟到连几封信都写不了的程度,就把他们的来信都寄给我吧。”
她期待着,从那些文字中看到越来越多的好消息。不论是捱过痛苦治疗过程的放松,彻底康复的喜悦,还是从绝望深渊中走出的庆幸,都让她感到安慰。麦康娜有时还会寄来病人们托她转交的小礼物,而她把它们都分给了孤儿院的孩子们。
当然,也有些病人,忽然就断了联系。她清楚,这多数意味着永别。麦康娜本可以帮她一一打听,但她知道若是结果残酷会让苏珊多么伤心,于是从来都对那些“突然消失”的病人的情况守口如瓶。只有一个例外,那就是克伦威尔。
“莉亚让我告诉你,克伦威尔先生一切都好,他还在等待手术。”
但是,克伦威尔先生始终没有给苏珊来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