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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012年 伦敦 贝克街221B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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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回伦敦,我再也没发现比这里更加死气沉沉的城市了,糟糕的交通,横冲直撞的出租车,难吃的食物,我是怎么能一直生活在这里的?
顺便说一句,我又拄上了拐杖,如今我的右腿连爬楼梯都费力。
回到221B的门前,我真有一种沧海百年的感觉,当我站在这里时,仿佛只要再等一等,就会有一个人急匆匆地从出租车里出来,友好地握住我的手。他的力气那样大,带着不容人拒绝的温暖与热情,跟他那张苍白尖刻的脸形成鲜明的对比。
“但愿您不讨厌强烈的烟草气味。”
“我常常搞一些化学药品,偶尔做做实验,您不讨厌吗?”
“让我想想——我还有什么别的缺点呢?”
“您把拉小提琴也算在吵闹的范围以内吗?”
他追根问底急切的样子可真像个孩子。
我怎么会讨厌你呢?
你是我在这个暗无天日的城市里最亲切的朋友,不管我白天在哪里消磨时光,那在风中仓皇起舞的枯叶,还有路上拉着衣领低头前行的路人,仿佛都是恐惧寒冷往家赶去。所有人生来都是害怕夜晚的,当最后一点蜂蜜色残辉被无声吞噬时,总有一个声音催促着我:“快回家!”
不管多晚,不管我是不是喝的脚步踉跄、手拿不稳钥匙,我知道总有这样一扇为我而开的门,楼上还有暖暖的灯光,散发着洗衣粉淡淡清香的被套、床单,我知道这是我能得到的最大的恩典。
有人在等我。
为我留着门。
明天起来,他肯定要显摆一下他的小聪明,把我昨晚的经历绘声绘色地推理演绎一番,还不忘加上他惯有的嘲弄。至于我,边看报纸,边假装听不懂他的挑衅。等到他因为得不到关注而气愤地穿着鞋子在沙发上踩来踩去,我才会制止他:“歇洛克,你想不想吃早饭?”
我会下楼去超市买来新鲜的吐司、鸡蛋、蔬菜、培根(当然都是刷那个公子哥儿的卡),回来给他做饭,煎鸡蛋、烤吐司加番茄培根、茄子烧豆子、土豆泥、热牛奶(我喝咖啡),再切两个橙子,我们一人一个。他吃我做的东西时就不会那么挑三拣四了,他吃的专心致志,吃相也十分文雅,然后他就大大剌剌地离开餐桌,反正一直是我洗碗。
把他喂饱了,他的心情都会保持很好,虽然还要重复说上几万次“无聊”。如果此时我请求他拉一首曲子,他一定不会拒绝。
他站在窗前,半个人被阳光染成金色,睡袍被风吹得像羽翼一样展开,他拉多久,我就能听多久。
想到这,我赶紧找钥匙,哆哆嗦嗦地打开门,上面那扇门正开着。
歇洛克回来了吗?
我笨重地拖着拐杖上楼,客厅里空无一人,卧室里也没有。
那个笨蛋又跑哪儿去了?!
有人上楼。
“歇洛克,你……”
“哦,约翰,我已经听说了,可怜的孩子。”是哈德森太太,她眼泪汪汪地过来抱住我,“他们说他失踪了对吗?是不是又像以前一样?过不了几天,他就像一袋垃圾一样,又脏又臭地回来了?”
“我不知道。”
“可怜的约翰。”
我没有心情安慰哭哭啼啼的哈德森太太,我的腿疼得要命,上楼的时候一定又绊到哪儿了。
夜晚,又是夜晚,我不知道以后还有多少个这样令人恐惧的夜晚在等待着我。
黑暗中,我的听觉变得格外灵敏,我专注地听着。有一辆出租车在楼下停住,有人下了车,会是歇洛克吗?我支撑着坐了起来,但那个声音又不见了。
我终于等不下去,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睡眠不能使我感觉愉快,因为一直以来有一个诡异的梦在缠绕着我。
我的梦总是相同的,房间里有两个人在说话,他们背对着我,我看不见他们的脸。高个子的那个看上去十分疲惫,他固执地坚持着什么,边说边打手势。矮个子的那个一直很有耐心,但显然不同意他的看法,正在努力地向他解释。高个子看起来十分瘦削,黑西装穿在身上显得空空荡荡;矮个子倒比较结实,穿着一件格子外套,拿着一根手杖。
我想走进那个房间,但那扇虚掩的门却好像永远都推不开。
每一次当我想开口询问他们是谁的时候,他们就会消失。
凭直觉,我感到,他们与我有关。
这一次他们又消失了,我却没有像往常一样从梦中醒来,另一个什么东西抓住了我。
那个东西死死地抓着我的胳膊,看样子十分绝望,天哪,到底是什么?
我甩不开。
我的胳膊都被它抓出血痕,它是什么?
“约翰!救救我!”
是歇洛克的声音,那是歇洛克的手。
我也努力地把自己的手向他伸去:“歇洛克,我在这里。我会拉你上来。”
终于落空。
我不在莱辛巴赫,我在伦敦自己的床上,以及我明白了一件事情:歇洛克没有死去。
我向哈德森太太辞行,我告诉她我要回瑞士找歇洛克。
她忧心忡忡地看着我的拐杖:“约翰,你真的能行吗?”
“我都31岁,不是小孩了,再说我是个医生,我能照顾自己。”我吻了吻她,“我们两人的房租我会继续付,别把歇洛克的那间租出去好吗?”
“我当然不会。我等你们两个回来,我会为你们祈祷。”
“到时候我们要开香槟庆祝,再吃一顿龙虾大餐。哈德森太太,别忘了你最拿手的苹果雪梨馅饼和姜汁饼干。”
“我会……”哈德森太太又哭了。
我拦下一辆出租车,她追了出来:“约翰,答应我,不管找不找得到歇洛克,你一定要回来!我不能一下子失去你们两个。”
“再见,哈德森太太。”
我对伦敦最后的印象,就是那天清晨一个裹着披肩瘦小的老太太,她拼命地向我挥手,我却几乎不敢回头看她,我怕我的眼泪会掉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