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练习》落花拥雪

23、第二十三章

　　同样的凌晨，西汐正穿过一条幽暗的廊道，灯光黯淡，有一盏灯像是快烧坏了，时明时灭地闪着，发出嘶嘶的声音，固执地点缀沉闷的暗夜。
　　哐当一声，前面的人打开了一扇铁门，回头对西汐说：“进去吧，6号床。”
　　西汐按着那人的眼神示意，走进门里。还没有回过神来，身后的门又哐当一声关上了。
　　这里没有灯。西汐不敢乱动，一直站在刚才进门的位置，等待着眼睛适应黑暗。
　　等了好久，她才勉强看清了屋子里的物事。床位，就是铺在地上的一张褥子，分了两排靠着左右两面墙，中间空着过道。有几个床位已经躺了人，除了偶尔有人翻个身，这屋子里再没有一丝声响。
　　西汐找不到6号床位在哪，只得靠着墙慢慢蹲坐下来，抱紧膝盖，蜷成一团，试图忘记寸寸逼近的森然冷意。闭上本来困倦不堪的眼睛，却睡不着，一串串断裂的画面在脑海里穿过。西汐用力甩了甩发胀的脑子，想要勉强接续起这一整天发生的事。
　　在候机室门口找她的人，说是市局刑侦大队的警察，要求她协助调查一起恶性诈骗案件。
　　西汐只好请求送一送母亲。警察却犹豫了，西汐很怕他们会要求母亲也一同留下协助调查。所幸没有。西汐敏感地察觉事情不会简单善了。所以，她求着母亲，先出境离开。
　　被带回到市局，立刻就对她进行了讯问。问了她很长时间，很多问题。
　　“认识保险公司的李怡吗？”
　　“认识。”
　　“他涉嫌诈骗巨额保险金，现在已经卷款潜逃了，你知道吗？”
　　“不知道。”
　　“他给你发的短信是什么意思？你账户上的三千万是谁转给你的？”
　　“……不知道。”
　　“这些保单，你好好看看，是你替他做的吗？”
　　“不是的。”
　　……
　　其他的她记不清那么多，这些问题被反复问了好几遍，才牢牢印在她的脑海里。
　　最后，她被拘留了。
　　待在黑暗里，越来越冷。极力隐忍了一天的害怕和忧惧，此时才放肆的笼罩住她。不敢哭出声音，只得握紧拳头狠命地咬着，任眼泪落在冰凉的地上。
　　就在今天，应该算是昨天早上了，她还在跟楚少城说，惟愿岁月静好。灾祸却猝不及防地降临。
　　想起楚少城，西汐又想起，有个警察最后问她，用不用通知亲人请律师之类的，去机场带她回来的警察接着说，不用通知她家人了，已经出国了。
　　眼泪越来越多。楚少城会不会知道她在这里，会不会来带她出去。西汐埋下头，心里只有沉重无力的悲哀。她总是依赖楚少城，现在母亲已经出国了，也许，她不该再去麻烦他了。

　　黑夜里，西汐终于迷迷糊糊地睡着了，梦里却被往事缠绕，父亲的脸近在眼前，种种前事历历在目。
　　睁开眼睛的时候，天已经大亮，门缝里投进来外面的光，西汐看着光影又愣住了。
　　上午还是要提审她，来来回回还是问那些问题，她的答案也还是一样的。
　　警察说：“看看你现在的样子。把你知道的都说了吧，有立功自首表现的，法官会考虑从轻处罚。也省了你在这熬着。”
　　现在的样子？她现在是什么样子呢？
　　西汐平静地说：“我不知道他做的事。我不是共犯。”
　　“那你父亲的事情，你总知道吧。当年可是非法集资的大案……”
　　西汐竭力压制自己的愤怒，打断了警察的话：“你们不是在查李怡的案子吗？跟我父亲有什么关系？！”
　　说话的年轻警察被她激得拍了桌子：“别不识好歹！我告诉你，李怡坑骗了那么多人的血汗钱，都等在大门外呢！你知道的话就快招了，不然……”
　　旁边的老警察及时按住了他的话：“注意纪律！”
　　又僵持了一会儿，还是没有进展，西汐又被送回黑屋子里。
　　这次，西汐终于找到了自己的床位。她挨过去，靠着墙坐在褥子上，静静地待着。
　　屋子里还有其他人，各自或是躺着，或是坐着，互不干扰。
　　不知道待了多长时间，又有人打开了铁门。西汐没抬头，谁知又是叫她。
　　出了门，女警才说，有人来见她。

　　他还是来了。西汐默默地想着，她这个样子，不该被他看到。她不想看到他看着这张肖似的脸时难过的眼神。
　　走到一个门口，女警停下来，说，就是这里。
　　西汐忙得抚了抚额发，又扯了扯皱着的衣服。
　　女警又说，别磨蹭了，再收拾也是这个样子。
　　西汐的心跌倒了谷底，想来她的样子真的很差。
　　门开了。
　　背对着门的男人，转过身来，现出英挺的脸颊，看向她的眼睛里是满满的担忧和关心。
　　万幸。不是他。
　　西汐看到是他，神色转变太快太复杂。忐忑期待的颜色还残留几分，更多的是满满的失望和空落，最后又慢慢转为平静，略带丝丝缕缕的放松。
　　王子轩可以从她神情的变换看到她内心的独白，这是从小一起长大的默契。在今天以前，她对他总是期盼的眼神，他以为，她的心会永远不变。
　　当他看到，失落的表情出现在她脸上的时候，感觉就像一把沙子落在他心里柔软的一角，不怎么疼，却硌得他无措难耐。
　　不得不承认，他虽然有了妻，却自私地还想留着她的心，留存那段少年时的爱恋。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西汐坐下来，问他。
　　“警察到银行去调查了。怎么不告诉我呢，让我来帮你。”关怀之情溢于言表。
　　“清者自清。”西汐试着笑了笑。
　　“这次，我一定会帮你。”王子轩说得坚定。
　　这次？噢，对了，还有上一次。
　　子轩，上一次你帮不了我，我不怪你。这一次，还强求什么呢？
　　西汐没再说什么，主动跟旁边的女警要求回去。
　　王子轩急得站起来说：“我会帮你请最好的律师。”
　　西汐摇了摇头，转身走出门去。

　　在王子轩去看西汐的同时，楚少城冲进了王玥月的办公室。
　　王玥月看他心急如焚的样子，猜到了他的来意。
　　果然。“请问，你知道西汐去了哪里吗？”
　　回到家里，找了一遍，没看到人，也没有回来过的痕迹，更没有只言片语留下。楚少城急了一夜，把各种可能都理了一遍，还是没有头绪。病急乱投医，虽然知道可能性很小，楚少城不敢去想，怕她真的回去找王子轩，却还是按捺不住，直接就奔银行来了。进了银行，听说王子轩不在，他转身就去找王玥月。
　　王玥月起身去倒茶，边说着：“楚总您别着急，听我慢慢给您说。”
　　楚少城一听她竟真的知道西汐的下落，抬手就拨开她递过来的茶杯，摔在地上，怒问：“她在哪儿？”
　　盛怒之下，楚少城神色刚硬，怒火喷薄而出就在一线之间。
　　王玥月倒退一步，快速地说：“她被市局拘留了，涉嫌巨额诈骗。”
　　素来从容镇定，喜怒不轻易示人的楚少城，在几分钟之间脸色连变了两次。怎么也没想到会是这样的情况，楚少城又怒又惊，几乎不能自持。他难以置信，又问一次：“当真？”
　　王玥月不再说话，只点了点头。
　　下一秒，楚少城已经返身冲出门去。
　　王玥月站在原地，怔愣不语。她想起，另一个男人听到这消息时，也是这样火急火燎地不管不顾。

　　被带进市局的第二天傍晚，西汐终于又重新看到了薄暮的天空。失而复得的自由，格外贵重，令人珍视。
　　有律师过来，给她交了大额保证金，办了取保候审。警察是这么告诉她的。
　　西汐以为是王子轩。
　　没想到，还是楚少城来了。
　　走出市局的大门，深秋的风已经开始有了冷硬的气度，不由分说地从人的身体里掠过，残留周身的寒凉。路边的落叶被风卷起来，又纷纷扬扬地洒落在地上。顺着叶子纷飞的方向，西汐看到了楚少城。
　　不到两天，像隔了层层叠叠不知多少的时光。
　　他长身玉立，晚霞的光芒环绕着他，他浑不在意周围的一切，只是目光灼灼地看着她。楚少城，永远是这样一个男人，专注得令人心折。
　　可是，今天的她，还配得上站在他身边吗？
　　他向她走过来，站定在她面前。
　　她仰起头，收回眼眶里的湿润，退后一步。
　　楚少城看着她，俊目中，有深深的疼痛，有沉沉的坚定，也有轻轻的狼狈。
　　他往前迈了一大步，紧紧把她抱在怀里，裹进自己的风衣里，不让肃杀的风吹进来半分，再多的冷风冷意都被他暖暖的怀抱化去。
　　静了片刻，楚少城拉起她的手，说，我来带你回家。
　　那一刻，仿佛从前的种种都是错觉，时光仍旧温和从容，现世如此安稳如初。西汐想起小时候，一家人去公园看花，回家时她伏在爸爸的怀里，爸爸牵着妈妈的手，妈妈温柔地说，小宝贝儿累着了，咱们这就回家。
　　她记得，那时她穿的是崭新的白裙子，看的是刚刚盛开的火红的木棉花。
　　现在，她真的，好想好想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