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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第五章 蔡雅心事(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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蔡延胜一愣,“花宴……什么事?”
大夫人道:“我听张府夫人说的。那天万家小姐跟你要你画的那个什么花,你没给,还说要送给别人。这不是明摆着有了意中人吗?”
见蔡延胜闷不吭声,蔡立忠又道:“年轻人面皮薄也是有的,这婚姻大事,不抓紧可是不成,何况今年六月又有宫中选秀一说。咱家不算什么大户,给雅儿求亲的就有那么多,何况延胜看中之人?”
蔡延胜道:“爹爹,娘,孩儿眼下真的没有娶亲之想。花宴当日万小姐一事,实是不想惹上这些风流话题,要送与别人之说也是托词,未料事与愿违。孩儿只想安心仕途,以成一番大事。娶亲之事,只怕缘分未到。”
话已至此,蔡立忠也没什么好说了,只是嘱咐蔡延胜适当也该考虑些成家的事情,便离开北院,忙生意上的事去了。
大夫人坐着没动,使了个眼色,秋福和杏花捧了十数份女媒递来的手书。蔡延胜虽没见过这东西,只听大夫人的开场白,“过些日子,咱家延胜可就二十岁了。”便知道母亲还没有放弃游说自己。刚刚自己那番话,虽然把妹妹暂时解救了出来,却把自己的婚事提上了台面。他本来打算用刚刚对父亲的话搪塞过去,可瞧着大夫人兴致盎然地已经开始挨个推荐了,只好闭口乖乖听着。
好不容易大夫人把这十数份手书讲了个遍,就着杏花递来的茶润润喉,蔡延胜笑道,“娘,您这口若悬河,都胜得过那些媒妁之人了。”
大夫人瞪了他一眼,“你这探花翰林的,怎的胡说,拿娘亲和那些人比。”
蔡延胜忙过去给大夫人捏肩赔罪,心里却想着自己的娘亲从前也不过是蔡雅生母的陪嫁丫鬟,人的身份阶级有时候其实……猛然间想起刚刚她说话的那个表情,比百无一用的书生,重要多少多少倍……
“延胜!”蔡延胜一呆,看到大夫人推开他,“怎么手这么重!你给我坐下,今儿怎么也挑一个出来,别用刚才跟老爷那些话糊弄娘!萧大人当年为了让府里热闹起来,让娘亲开心起来,不是早早订了亲?”话一出口,才想起萧宪云那娘亲和未婚妻都没什么好结果,忙打住不再继续,“延胜啊,你也老大不小了,身边有个人照应,娘也放心,早些生个孩儿,老太爷那边不也开心?”
蔡延胜本就极孝顺,听了这话也是觉得有理,可拿着那些满是溢美之词的手书,想着其中的虚伪和陌生,只觉得心中沉甸甸的。马马虎虎翻了几张,刚想说什么,大夫人深深叹了口气,“要不,娘先给你选个丫头收了房,你晓得了男女之事,成家之念也就有了。”
蔡延胜闻言抬头,脑海中竟闪过她一袭新嫁衣,脸上带着刚刚下马时那几分羞怯。心中突然涌起一个念头,就那样执着她的手,揽着她的身,斗着嘴,似乎也不错……可分明地看到秋福和杏花两个羞红着脸站在大夫人身后,又想到蔡府南北两院之间隔着怎样的鸿沟,黯然一笑,“娘,延胜现下还没有这个念头,再等等吧。翰林院午后还有些事,我先回去了。”
大夫人并没有拦住他,看着他匆匆而去的身影,冷冷一笑。
“秋福,可以行事了。”
这几日来因为亲事烦扰,蔡雅整日把自己关在幽媚居里,浸淫于反复的弹挑轮勾,封闭在宫商角徵的世界。
借乐以载心,门外的洛绒似乎听得出她乐音中悲声渐弱,不时加重的轮音仿佛在坦白她心中的踌躇争斗。
乐声渐停,蔡雅扶指在弦上,感受四弦的余韵悠长。抬起臻首,正由窗口看到洛绒的身影,微微一笑。聆弦也看到了洛绒,笑道:“小姐真是神了,说是觉得你今日出去耽不很久,让我把你那琵琶也抱了来,果然没有料错。”
蔡雅笑笑,两人合奏了一曲《乐游原》,正要切磋几句,刘凯诗站在门口扬手唤蔡雅过去。蔡雅站起身来,迎了过去,聆弦也抱着琵琶紧跟了过去。
洛绒好久不敢到幽媚居,也好久没有动琵琶了。今日反正也已经开罪了蔡延胜,索性多弹两曲再走。
蔡延胜匆匆出了北院,快到北门时,想想还是不放心,得先去清意斋一趟,嘱咐她不要说漏了嘴。掉头向南走,刚好瞧见湖对面的刘凯诗和蔡雅。他明白一定是在商量刚刚的事,想想今日也未找到郭飞,总要稳稳小雅和二娘才是,便叫着“小雅”由跨湖的长桥跑了过去。
“大哥今日怎地没去任上?”
蔡延胜含糊回道,“这就过去了。嗯……那个……”事到临头,他竟然吞吞吐吐起来,“这几日我在寻郭飞……”
蔡雅轻轻“哦”了一声,刘凯诗却插进话来,“郭飞?也是新科进士吧?昨日我在爹爹那里,正碰到陈叔叔来辞行。他被命为凉州宣慰使,近日便要随军西行,说起随行之人,倒是提起了这位郭飞,授了宣慰使同知。进士远引,很是少见,陈叔叔说郭飞思乡情切,自荐的同知。以一腔学问惠故土百姓,实为可嘉。”
蔡延胜一呆,宣慰使同知?怪不得哪个衙门都找不到他的名字,他竟是选择了要回故乡去?他视他为兄,这次一点口风不漏,定然知道说了会被他反对阻挠。
真是看不出他个郭飞性情懦弱内向,可大主意竟拿得这么定,得得得,这事只能到此为止。
蔡雅听了刘凯诗的话也相当震惊,目光在明显失望的蔡延胜脸上看了看,又转向碧波湖心的潋滟波光,“其实,小雅也有事要跟二娘和大哥说的。若是二娘和大哥都答应了,爹爹那边应该无碍。且祖父本便有此心,定也不会阻拦。”
这话一出,刘凯诗和蔡延胜都愣住了。
蔡雅不去看他们,只是淡淡的道:“六月芳菲落尽时,小雅想入宫选秀女。”
南暄传国到这时已有二百余年,是为第十七代皇帝宣濯祯治下,国号天和。皇族姓宣,南暄国名便是来自于这个姓氏。宣濯祯今年三十六岁,宫中一后六妃,育有九位皇子之多,是南暄历代帝王中最多子的一位。
今年是天和十二年,皇后所生的嫡长子宣绍琦,已故淑妃孟宝珩所生的次子英王宣绍瑛,端妃左丞相王迩之妹王瑞所生的三子定王宣绍璜都已年逾二十,到了大婚之龄。因此今年六月,盛夏时节将会在南暄国内大选秀女。
这也是这几年来朝官间婚事寥寥的原因了。官家贵女们都惦记着进宫做人上人,连很多民间女子也因平民娘娘容妃的存在而心存幻想。当然也有对进宫完全没有兴趣的,风闻万宁洁就是一个,万大人虽一直打着做国舅爷的算盘,可惜说不动女儿。
皇宫,是个有着无数机会和无数陷阱的地方,任何一个想要入宫的女子都是在用自己的余生在进行一场豪赌。
“啊?”蔡延胜怎么也没想到自己谨小慎微的妹妹竟然会主动选择这样一条艰辛残酷的道路!他们刚刚和祖父的据理力争,岂不是都白费了?
“雅儿,你可知皇宫,是个怎样的地方?”刘凯诗看蔡雅的表情,知道她这种人寻常没有什么主意,可若是拿定了一个,估计怎样也不会回头的。和那郭飞,倒是极像。
蔡雅点头,很平静,“我知道。”
看着那样温婉懦弱的蔡雅这样平静的面对如此严肃的问题,蔡延胜几乎说不出话来,“小雅……”刘凯诗向他使个眼色,“延胜你先去吧,我单独跟雅儿说说。”
蔡延胜对刘凯诗有几分信任,何况这种女儿心事恐怕他不太能帮得上忙,便点头道:“那晚上我再到清意斋去。”
看他走了,刘凯诗拉着蔡雅找了湖边木椅坐下,想了半天,叹道:“雅儿,你知道我娘亲是当今皇上的亲姐,成亲前我也常进宫陪伴皇祖母。宫里的事,多少清楚一些。虽然皇祖母最重亲情,可随着皇子们日益长大,皇位之争难以避免;就算是在皇上王爷身边,那些贵为后妃的孤独女人又有几个是幸福的?皇宫中的女人,贵者尚且如此,何况宫人们?这样的地方,你真的想去吗?”自古以来,权利的中心都是最残酷的战场,那宫城也是最冰冷的监牢,蔡雅,你有这样的觉悟吗?你有这样的准备吗?
此时,她们还不知道就在半月后,那个令六宫粉黛无颜色的容妃娘娘,突然间失了宠,与落霞公主一起搬到了西苑别宫,而皇上很快新纳了一位年轻貌美的懿妃。
皇恩自来无常……
蔡雅抬起头来,默默的看着刘凯诗,“雅儿知道皇宫里有个乐坊,每日便是练乐习曲。雅儿若是不能被皇子们选中,雅儿烦请二娘求求太后娘娘,允了雅儿去乐坊。”
乐坊?乐工历来只是供皇亲贵戚们娱乐的工具罢了,这世界上恐怕也就陵王爷那么一个另类,能真正把他们当人看。她竟然想要到那里去!可看到聆弦怀中的琵琶,一切又都了然了。“你,竟是打算一生与琵琶为伴!那何苦折腾到宫里去?老太爷是执拗,可……”
“二娘,你疼雅儿,雅儿清楚。雅儿幼年丧母,如今能得二娘如此疼爱,如此为之考虑周旋,雅儿真是……不知如何相报……”蔡雅眼圈一红,落下泪来。
刘凯诗轻叹一声,“雅儿你早慧聪敏,择进宫这一途,是打算报答解脱我呢,是吧?你明白你一天在府里,老太爷一天不甘心,咳,就你这么一个女儿家……”
蔡雅拭泪点头,“雅儿早时便听说祖父有送雅儿进宫之意,如今雅儿下此决心,非是有了趋炎附势之想,只想择一处清静,可又怕惹祖父气恼。雅儿想二娘与宫中几位娘娘关系非常,如为雅儿说几句话,深宫之处,雅儿又远离名利,也许反倒可得一隅安身之所。雅儿开心,祖父大娘他们也不会有异议。若说在宫外,选择越多,越无从选择。祖父只关心家世背景,雅儿不敢忤逆,可想想那些人物,心中烦闷,又是不甘……”
刘凯诗看了看她,体谅她的苦楚,只摇头叹道:“还是我误了你,既让你认识了萧家那两个,你可还看得上谁人?”
蔡雅苦笑,“雅儿终究还是让二娘瞧出来了。自从大哥刻意介绍郭公子来与雅儿相识,雅儿便意识到,原来雅儿已然到了这个年纪。雅儿一直在问自己,要嫁吗?要嫁谁呢?心中本还存着几许遐思,因二娘与他家的关系。可杏园中,听到大哥说聆思的那些话,雅儿就在想,自己是否也是在企盼那镜花水月?大哥话是说得没错,人贵在自知,遥不可及的事就不该企盼。倒是说错了人,该跟雅儿说才是。”
刘凯诗想到萧家那两块臭石头,头也疼了起来,微叹一声,“那,你有没有想过,你若是被皇子们选中了呢?”
“选中了也无妨,怎样在宫里也是个有身份的,只要有琵琶陪伴……雅儿其实也想过剃了头做姑子去,可总是舍不得万念俱灰,此生常伴青灯古佛,长辈们也无法原宥。还是进宫吧,雅儿自知等不到自己的良人。若是真能入了皇子们的法眼,雅儿也算让祖父刮目了。”
刘凯诗体味得出她的心情,心底里一旦有了一个人,固执的就再容不下其它。唉,既然做不得自己婚事的主,那还真不如就守在深闺谁人不见,她的夫君就是她的良人。可如今已然无法改变……
想想当年嫁给蔡立忠做小,只因他与那人那样的相似。这样一个可笑的理由让她排除万难,和皇城中的长辈们闹翻,甚至被父亲威胁扫地出门,她都没有放弃。多少人劝她,点醒她,却阻止不了她和蔡立忠的姻缘。她却从来没有想到,自己会真的……爱上这个和那人性情全然不同的中年男人。更因为他,开始热衷商贾之事,可笑的理由,未必就会导致可悲的结局,不是吗?
“这就是你深思熟虑后的决定吗?”
蔡雅轻叹一声,幽幽的道,“雅儿只替自己出了这么个主意,请二娘帮帮雅儿。雅儿最近连琵琶都弹得惊惶,觉得了无生趣。”
沉默,降临在她们身边。谁也不知道自己的未来究竟会怎样。手中拿着的是无数指向不同方向的绳子,却只能选择一条。
这时,细碎的脚步声急急传来,三人抬头,却是思才。
“夫人,萧大人和何翰林求见,此时由老太爷那儿过来,这会儿就快到清意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