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兰双剑》梦里梦外

3、牧尸人

　　记得那年我七岁，傍梅坳突然间闯进一群陌生的面孔。
　　清楚地记得，红色的血液泼洒在雪白的墙壁上，就像火红的鸡冠花盛开争艳，师父独自一人保护着我们师兄弟。哥哥用手紧紧地捂着我和四师哥木清的嘴——师兄弟五个藏在酒窖里。我怕，的确很怕，明晃晃的刀剑在空中上下翻飞，一串串血珠子顺着草叶子滴到泥土里。我的泪淌在脸上，也留在哥哥的手上。
　　无声的哭泣。
　　刀剑的悲鸣，一次次地划破长空。
　　我颤抖，泪流满面。
　　哥哥松开捂着四师哥的手，把我拥在怀里，不住地摩挲，八岁的四师哥呆呆地望着我，泪如雨下，紧咬嘴唇，不住地抖动。
　　我知道木清师哥也疼我。
　　刀剑停歇，屋外一片死静。
　　颤抖地爬出酒窖。
　　满地的鲜血，满眼染红的嫩草。没有一具尸首，我第一次看见解冻的瑶镜湖，第一次看见噬血的瑶镜湖。
　　湖心如同光的死穴，如同无月无星的夜晚一般漆黑，风吹过，湖面却是如铜镜一般死寂。
　　师父凝重的呼吸声，草不经重负而连根拔起的声音，充满在空去中。只剩下拽着一撮绿草的师父在向湖里滑去
　　我第一次看见二师哥的天赋。
　　月华师哥张开纤细的十指，阳光一丝一丝地从指缝穿过，打在他胸前的铜像上，迸发出五彩的耀眼光芒，笼罩漆黑的湖心。
　　瑶镜湖一点一点的冻结，一点一点的恢复平静。
　　师父跌跌撞撞地跑过来。
　　一个个地抚摸我们，拭去我脸上的泪水。
　　从此师父决定传授月华师哥乾坤八卦和太极星阵。
　　皎洁的月光泼洒在大地上，肆意的在洁白的雪地里跳跃舞动，清楚的描绘出鬼影森林了负雪的枯枝，还有瑶镜呼湖处子般的安静。
　　红板桥负载着沉重的落雪，横亘在那条冻结的清河上。哥哥的尸体冻结在美丽的冰月之中，散发出幽然神秘的光芒。光芒刺痛我的双眼，刺痛我搏动的心。
　　窗前那株无趣的梅树却还在月光下风姿绰约，抖露出铺天盖地的芬芳。
　　角质踏雪的声音从鬼影森林由远及近传来。月光如银，清楚的凸现出我的虎伴“雪浪师哥”，它斑驳的花纹在白色的世界里张现出夺目的光彩。它满足的一路走来。绕过瑶镜湖，然后沿着溪水散步，欣然独步。
　　我知道，它想给它无用的主人一点依靠，一点安慰。但是当它发现红板桥的尸体以后，敏锐的嗅觉策动它一路狂奔。雄姿勃发。柔软的皮毛在风中摆动，像是战场上的旌旗。
　　踏上红板桥。一下子温顺极了，温顺的就像只撒娇的花猫。
　　我转过身。拿起竹笛。
　　走进酒窖，含泪饮着醉九霄。
　　启封那坛——七鹤迷影。
　　小心地捞出其中的梅花花瓣。
　　四朵酒中梅，四个亡命人。
　　泪滴下来，顺着青瓷酒坛流入黄色的泥土。
　　恍惚爬出酒窖。仿佛哥哥抱着痛哭的我，躲在酒窖里还是刚才的事。
　　悲叹。
　　抱着醉九霄立在明月之下，白雪之上。与我的虎伴“雪浪师哥”四目相对。
　　那双原来透亮的眼睛，充满了满满的雾气。那双原本聚光补猎的眼睛发出散漫的目光。
　　我的心一片空白，死一般的寂静。
　　十年啊！哥哥！
　　无语。腿不停地颤抖。踉跄地踏上红板桥。双腿终于跪倒在地。
　　风冷极了，月亮极了，夜静极了。
　　滚烫的泪水在脸上漫流。
　　我还小，哥哥。无法忍受这种长达七年的孤独，无发忍心看见你死在弟弟面前，无法在忍心看着你躺在冰冷的板桥上，无法让垂死的仇人死在别人手里。
　　我把脸贴在哥哥结冰的脸颊上。
　　哥哥！醒醒！七年前拉着你的腿，哭着不让你离开的弟弟在这里。哥哥，弟弟长大了。哥哥，弟弟会替你报仇的。
　　我让自己的泪水流在哥哥的脸上，融化那些敷在哥哥脸上的冰凌。
　　虎伴“雪浪师哥”把头深深的埋在哥哥冰冰的怀里。我知道它在思念旧日的主人，在用自己的方式怀想着旧主人的苏醒。我的虎伴，还想着森林里美味的灰兔吗？
　　热泪融化着冰凌。
　　雾气的双眼里有哥哥的微笑。眼睛眯着，嘴角上扬，剑眉轻轻地扭转，像浪。
　　慢慢地启封那坛醉九霄。
　　红红的酒液，似太阳逼近西山时的残惨红，如襂进泥土的鲜血惨红，似哥哥嘴角喷涌在雪地里的鲜血一样惨红。
　　手慢慢的伸进青瓷酒坛，蘸取血红的酒液，一点一点的抚过哥哥的脸。让酒液浸湿哥哥脸上的每一寸肌肤。
　　闭上眼睛，哥哥冷吧！你的脸在苦寒的北风里冰冷。哥哥，弟弟今夜会用滚烫的热血祭奠你的亡灵。
　　泪顺着我的脸颊流下，滴在哥哥的睫毛上，泪珠冻结，变成白色的冰晶。
　　顺着哥哥的发髻，一点一点的用醉九霄除去敷在哥哥脸上的□□——易容术地易师哥的拿手好戏。
　　面具一点一点的剥落。清朗的面容一点一点的显现。和离去时一样，微笑着，眼睛眯着，嘴角上扬，剑眉轻轻的扭转，像浪。
　　掏出从七鹤迷影中捞出的梅花。
　　轻轻的送进哥哥的嘴里。
　　推推在哥哥怀里的虎伴“雪浪师哥”。它用忧郁雾气的双眼盯着我，我对虎伴“雪浪师哥”承诺：
　　放心，我会替哥哥报仇的。就在今夜，手刃仇人！
　　恨恨地站起来，走下红板桥，面对着瑶镜湖，背对着哥哥的尸体，抽出竹笛。任由泪水打在竹笛上吹着那支忧郁的曲子。
　　我看见:哥哥高兴的拉着我的手,逆风腾地而起,飞翔飘舞在木质屋顶上,飞旋在瑶镜湖的边缘,欣赏着因为角度变化,,而变幻莫测的反射光线.
　　风徐徐地旋动,吹动哥哥层叠的发鬓,如云在空中飘舞飞扬.头发散开来,扑面裹住我的眼,如丝般柔软.我笑,快乐得无忧无虑.我想那一刻我是天上得苍鹰.
　　皎月中天。
　　红板桥上空空如也。
　　笛声停歇，在空旷的夜里尖锐的打声口哨，召唤虎伴“雪浪师哥”尾随在我的身后。
　　竹笛又幽幽的响起。
　　风冷冷的吹起。风吹动哥哥长长的鬓发，在皎月的光辉下宛如仙人凌波。
　　我知道，从今夜起，我将变成彻头彻尾的牧尸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