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年——大汉遗梦（懿篇）<即（上部）修改稿>》凌星宇

31、三十一、寂寞汉宫

　　三人正喝着酒，吃着菜，突然，一人走到桌边，对霍去病行礼，道：“霍少侠。”
　　霍去病抬眼一看，一位瘦高汉子，面色微黑，双目神采奕奕，正是江湖大侠樊中子，立即还礼，将他和严懿卿、骆骆互相介绍了，延请入坐，双方不免也客套几句。
　　樊中子笑道：“霍少侠不用如此客气。今日在此处得以相见，倒是樊某的荣幸。”
　　“樊前辈这样说，让去病愈加不好意思了。”
　　“哈哈，你呀，谦虚的程度跟你舅舅还真是一样。”
　　严懿卿听到这句，耳朵瞬间就竖了起来。
　　“对了，卫大侠现在好吗？”
　　“好。多谢樊前辈关心。”霍去病道。
　　“哪里。当年樊某和卫大侠，哦，现在是卫将军了，可也算是出生入死的好朋友了。他如果仍在江湖上，也会是一代高手，不过，人各有志啊。”樊中子感叹一声。
　　霍去病亦知舅舅当年和樊中子交情很深。不过因为后来入宫效忠陛下，所以就不再多和江湖上的人打交道了。但只要昔日友人出面相请，卫青是不会袖手旁观的，必定竭尽全力而助之。即使身已不在江湖，卫青和“流光”的名头在江湖上依旧是响当当的。霍去病入宫前，也曾在江湖上行走，凭着舅舅教他的剑法，他竟然能将守招都变为攻势，自成一格，于是，也名扬江湖。
　　“樊前辈今日到此，不知有何事？如需去病相助，必当尽力。”
　　“哈哈，没什么，樊某不过是去找郭解老兄罢了，和他很久不见了。”
　　“郭前辈？”霍去病兴奋地道，“他也在此地？”
　　樊中子点点头。这郭解现在名扬江湖，是人人赞扬的侠客。武功不用说，为人更是义薄云天。当年，郭解和卫青也算是至交。
　　“我们要去飞天神教，不如你们跟我们一起去吧。”严懿卿光是听着他们自顾自地讲，再也忍不住了，便插嘴。
　　樊中子惊道：“严姑娘要去飞天神教？”
　　霍去病便道他们也是去找飞天神女的，将原由略略说了。
　　樊中子叹道：“原来，骆骆姑娘的师父‘拂燕’是被辛宁所害，这仇是一定要报的。但你们可知此行的凶险？”
　　“所有的人都是这样说的，可是那个辛宁真这么厉害吗？为什么她这么厉害？”严懿卿问道。
　　“严姑娘不知，这辛宁成为如今这般，也是有原由的。”于是，樊中子将江湖上流传的关于飞天神女辛宁的传说娓娓道来。

　　当年，辛宁本是江湖四大门派之一济天派帮主的独生女。十六岁那年，她遇见当时江湖上赫赫有名的美男子——幻影门的首座大弟子成煜，从此对成煜暗生情愫，然而，成煜却爱自己的小师妹，也是师父的小女儿华小荷。后来，为了本帮的利益，华小荷被父亲华轩强行嫁给江湖上当时势力最大的神剑宫掌门人武全。不巧的就是，成煜和武全本来就结有梁子，这下两人更是有了深仇大恨。成煜和华小荷痛苦之下只得分离，但二人还是有了肌肤之亲。辛宁趁此时接近几乎无法振作的成煜，在一段时间后，由父亲做主和成煜订了亲。但成亲当天，华小荷生下了她和成煜儿子后，被武全得知痛下杀手，对外则称她是难产而死。在跨进新房的时候，成煜知道了真相，离开辛宁，冒死救出自己的儿子，并在受重伤即将不久于人世前把孩子托付给了辛宁，辛宁在爱恨交加之中带着孩子不知去向。
　　十年后，也就是五年前，她再现江湖的时候，其武功已经无人可敌，且手段极其残忍。只为替自己的爱人报仇，便一夜之间将神剑宫本部的千余人全数杀害，连官府都拿她没有办法。据说是因为她远去西域，机缘巧合下居然得到了江湖上遗失很久的绝世武功——“飞天神功”的秘籍。报仇后，辛宁创立“飞天神教”，人称“飞天神女”。江湖人士视之为邪教妖女，想共力讨之，无奈实力不够，飞天神功实在厉害……

　　仿佛，只剩时间的沙漏还在不停地工作着。
　　听完这个故事，严懿卿的心里已是惘然。当你爱的人爱的是别人，无论自己做什么也是无用的时候——
　　是爱？是恨？
　　为了爱人的一条生命，搭上千余人，有的甚至还是与此无关的人，这样，是不是太残忍了？这是爱？“这就是不顾一切的爱？”严懿卿呢喃着。自己一直追求不顾一切的爱情，纯纯粹粹，因为爱，所以爱。可是，代价却是这样的……
　　“唉，所以，你们一定要小心。”樊中子道，突然想起了什么，“不如，等樊某找到郭大侠，一起上路吧。大家也好有个照应。”
　　只见面前的三个孩子一起拼命地点头，樊中子笑了。

　　角落酒桌旁的黑衣男子，微微偏过头瞄了一眼，唇边有了笑意。摇摇头，继续独饮，却还是忍不住又回头迅速看了一眼那大口喝酒，甚至已经在和樊中子划拳的女孩子。
　　还是没变啊。
　　不知什么时候开始，自己竟忍不住想一直关注着她了。不明白她瘦弱的身躯怎么就有这么大的能量，似乎她认准的事就一定要去做。这次竟不顾危险，踏入江湖。如果他没有跟来的话，凭霍去病那个小子，还真让人不放心啊。
　　想想陛下这招也真是险棋，虽说要恢复前世记忆一定是要辛宁在飞天神教的祭坛上才可以完成，但陛下偏偏还是准许他们踏入江湖，只是为了把幕后的人物一个个全部找出来，特别是匈奴的那些势力，为此甚至让他推迟出征的时间。不过，即使陛下不让他出动，他也一样会来保护严姑娘的。因为他说过，会保护她的。

　　这酒直喝至深夜方散。
　　出了“凤求凰”的门，一行人手忙脚乱地把严懿卿辛辛苦苦地“放”到霍去病的背上。她真的是喝醉了，只好让人把她背回去。

　　那黑衣男子转过一个墙角，还是回头静望了一会儿，却见得有四五个人从对面的转角处悄悄出来。凭着江湖阅历，黑衣男子已猜知他们必定有所图谋，脸上原先淡淡的笑意转瞬便只剩下冷酷。转身，他跟在他们身后。

　　当霍去病背着严懿卿刚离开酒肆门口，一白衣男子便站在他们刚才逗留的地方，深吸一口气，道“好香。”
　　“是啊，主人，想必定是刚才那毫无淑女之相的女子的味道。”一边三个家奴装扮的人中有一个回应这俊逸男子。
　　虽已是深夜，但他的出现却让天上明月亦为之失色。
　　点头沉吟，随后转身向相反方向行去。
　　呵呵，今天竟遇到这等女子，煞是有趣。可惜不知其姓名，都是樊中子那老头在旁。不过，不要紧，他们很快就会再见的。“好像姓严？”低低一笑，白色宽袖拂风而过，洒下一路清辉……
　　夜风，不知何时，乍起。微寒，小雨飘零……

　　好不容易才和骆骆一起七手八脚地把她安顿好，霍去病临走的时候忍不住又回头对她叮嘱一番。
　　刚欲离去，严懿卿却一把拉住他。
　　回过头，等她开口。她却看看他，然后嫣然一笑，道：“忘了。”
　　要在平时，霍去病早就和她“大打出手”了，但她刚才的笑容已经让他呆了三分。此时，只是轻声道：“忘了就算了，想起来再说吧。好好睡。”
　　一边的骆骆看着两人形状，心下一痛。这感觉是，嫉妒？

　　未央宫。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少了一些人的关系，所以显得格外安静。即使有时也会有钟鼎之声逶迤回荡于空气之中，但却更让人觉得空旷和寂寥。那寒冬暮色中啼鸣的孤鸦似乎故意要让宫里的人更加忧郁似的，不时地叫着，叫着，仿佛要叫到天荒地老，叫到万古永恒……
　　却只有一个意思：人世沧桑，生即向死。

　　卫子夫今天应该是开心的，因为在严懿卿出宫后，刘彻第一次来她这里。她一边忙着让刘据陪刘彻说话，一边亲自打点晚膳。微笑在她唇边盛放，眼尾浅浅的鱼尾纹温柔地滑过。难得他们夫妻在一起。从刘璎回来以后，似乎已经很久没有这样了。
　　用过晚膳，刘彻更是少见地没有离开，他今天终于要留在他的皇后身边。他的正妻，这个由他一手改变命运的女子。曾经痴迷过的她的轻歌曼舞，她的温柔贤淑，但令他至今依旧欣赏的却是她对他的了解，远胜过其他妃嫔。
　　细密冬雨过后，月光蒙上了一层晕染过的薄雾，朦胧了它普照的世间万物。
　　靠在刘彻的怀里，眼光望向他坚毅的脸庞，居然在微弱烛光中看见他新生的皱纹。心里一颤，伸手轻轻碰了一下。
　　“怎么了？”刘彻问。
　　“没什么。”子夫轻声答道。
　　“是不是朕又有了新生的皱纹？还是早生的白发？”刘彻语气却是轻松。
　　沉吟了一下，子夫道：“陛下日夜为国事操劳。”
　　“日理万机呀。”刘彻叹道，“可是，如果朕不这么做，大汉又怎能有今日的富庶强大呢？”
　　“陛下远征匈奴，武功赫赫，比起先帝们，是更辛苦些。”
　　“话也不是这么说。先帝们如果不打下基础，到朕这一代，还未必就能远征匈奴呢。”
　　“是呀。臣妾毕竟不如陛下看得透彻。”子夫笑道。
　　“呵呵”，低笑几声，刘彻一边感受着她丝滑如绸的秀发，一边道，“当然，要成就事业，除了天时、地利，还要人和。你弟弟，卫青，就是这第三个条件。”
　　子夫听得此言，心中大喜，但依旧浅笑：“卫青也只是按陛下的旨意行事而已。”
　　“子夫呀，跟你在一起，朕就觉得耳朵特别舒畅。”刘彻笑道。
　　“陛下过奖了，臣妾不过说实话罢了，任何人都是这么认为的。”
　　“真的吗？”刘彻哈哈大笑，“你呀，就是会说话。不过你们卫家的确对朝廷功劳颇大，不久以后，去病也可以为国效命。”
　　提起去病，子夫却……，想了想，道：“陛下，臣妾真的很担心去病。”
　　“哦？你是说他出宫一事？放心好了，朕已经派人暗中保护。不要担心。”
　　“可是，有严姑娘在，他们两个在一起总要惹些事出来，臣妾就是不放心。”
　　沉默不语了一段时间，刘彻道：“虽然说以严姑娘的个性不惹事还真是奇怪了，”说着这话，脸上却是一眼即知的疼爱和喜欢，“但是，这次朕还派了卫青去……”
　　“陛下？”子夫一惊，这，她可是根本不知道的，“为什么？”
　　“嘘——小声点，朕是偷偷要他去的，你别对任何人说起。”刘彻立刻对她示意。
　　子夫的心情还是无法平静，低声却急切地问：“为什么，陛下？卫青，他不到两个月就要远征，可是，陛下却，让他在这个时候为了保护去病和严姑娘而出宫？让他和严姑娘在一起的话，他们……”
　　“唉，”刘彻把她在胸前更拉紧了一些，止住了她的话，轻道：“子夫，朕有自己的理由。朕要让幕后那些害严姑娘的人一个个自己跳出来，因为其中还有匈奴的人，所以朕派卫青去除了让他保护严姑娘外，还让他调查一些事情。”
　　沉吟了一会，卫子夫乖乖地点点头，道：“臣妾明白了。”
　　“好，朕就知道子夫最善解人意了。”拍拍她的肩膀，又嘱咐一句，“记住，不要对任何人说，朕是相信你才告诉你的。对了，连朕的姐姐平阳公主都不要说，记住了？”
　　“臣妾记住了。”
　　刘彻笑笑，眼光却有了些朦胧，叹道：“朕如果可以去，该多好。”
　　看着刘彻沉沉睡去，卫子夫却睡意全无。有些怜爱地，又有些悲伤地，她看着他。
　　其实，她也明白他今天来，肯定是有重要的事要跟她说。但不会是国家大事，只会是他心里另一个角落里那脆弱的心事。这个孤独的男人，即使坐拥后宫三千佳丽，心的深处却始终还是一片空白，没有人能填满的空白。因为能填补它的人从来就不会属于他，也永远都不会属于他了。虽然她曾以为自己会是他的最爱，可是，自从刘璎出现在未央宫的那一刻，这个时隔十一年再现的身影，却在一瞬间，在那天耀眼夺目的阳光下迸出万千金色碎片，随着那阵香气碾碎了她一世的灿烂梦想。从那以后，她最大的盼望便只能是成为他唯一的正妻——皇后……
　　想及此，她突然记起有个人对她说过的话。“卫子夫，你不必埋怨现在的生活，终有一日你将位及国母，母仪天下。”
　　依稀记得那是张清秀甜美的脸庞，毫不避讳，却是大大咧咧地说出这句话的。
　　那是少女时代的事情了。那穿着鲜艳黄色衣裙的少女在某一天像蝴蝶一般飞进她枯燥的生活，然后对她说了这句话。
　　那个女孩，名字她倒记得，只是现在更多了个称号：飞天神教教主——辛宁。
　　只是她实在无法想象当年那样一个欢快如小鹿的她怎么就成了人人恐惧的冷血女魔头了，她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呢？但还是很想再见她一面，可是深宫和江湖相隔太远，今生怕是无缘了。她想告诉她，她一直羡慕她的自由，那是她一生都不敢奢望的自由。她的一生，不是在公主府中为歌女，就是在深宫之中为妃为后，始终不是自己，她总在为别人活着，讨好着别人，然后让自己生存，这，悲哀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