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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疏帘淡月 ...

  •   直到晨光微现,朱祁钰的身影才消失于竹林中。
      好半晌,翩翩倩影自暗处慢慢踱出,白衣胜雪,如一脉甘爽清泉,不波自定。素衣抱起桌上的琴,望着朱祁钰离开的方向,唇边绽出颇有些无奈的笑,似乎对刚才离开的那个人多少还心有余悸:“看来,这‘琅竹轩’是暂时住不得人了。”
      虽然不知道这个男子是何许人,不过,看他举止谈吐,术数修为皆是不俗,这样的人还是少招惹为妙。
      一个身着水蓝色褥裙的窈窕女子步伐轻盈地走入屋内,翦水瞳眸流转间顾盼生妍,浅笑似清水芙蓉一般绽放。她望着垂首沉思的素衣,即使是好奇的神色也仍旧可人。“素衣,那人是谁?”软语呢喃,娇俏温婉,这个女子内外皆如她的名字,殷心一点亭亭玉立,眸神辗转如沐朝雨。“竟然能逼得你连这清幽竹轩也肯舍弃,似乎并不简单。”刚才,正是她用小石子引开朱祁钰的注意力,帮助素衣顺利脱身的。
      “殷心姐,我也不知道这位客人是谁。”素衣浅笑着摇头,重新点亮了烛火。脸上的白巾被那不速之客夺了去,露出白皙如玉的脸庞,右颊上斑驳交错的伤痕如一朵含苞欲放的血色莲花。“客人不请自来,站在窗外听我弹琴也听了许久,未曾作声,不过,我方才与他交手,看他的身手言谈皆是不俗,说不定是在朝为官之人。”
      “竹林里不是有你亲手布下的阳遁三局吗?”听说那人是个闯入者,殷心眸间微露几分讶异:“这个人不声不响便能破解,的确不容小觑!”这“阳遁三局”是师父所排阵法中防守性最强的阵法,为的是让大家藏身隐匿于“琅竹轩”,不被世人叨扰。能够无声无息就破解“阳遁三局”的人,绝对不会是泛泛之辈。
      “好在他也没什么恶意。”素衣笑靥盈盈,语声柔柔,既软又暖,像是要溜进人的心缝里:“还好殷心姐你及时赶到,替我解围,要不然,我也不知几时才能安然脱身了。”她不与那男子动手只是不想将事情无谓闹大,再者,那人面相矜贵,没有半分戾气,应该不是阉党的鹰犬,而且,他所说的那些话处处是在为当今正统皇帝辩驳,莫非真的是当朝高官中难得的清廉之辈?
      “我看他一直咄咄逼人,对你纠缠不放,不只出手偷袭,还放肆地想揭下了你的面巾,这也叫没有恶意?”殷心对于素衣的宽厚明显地不敢苟同。她甫一到轩外就发现那名男子出手偷袭的恶行恶状,这种对姑娘家动手动脚的无赖,在她看来,根本就是该杀该剐的登徒子!
      “人皆有好奇之心,他大抵也是如此吧。算了,他若有心窥伺,我便蓄意避祸就是,没必要纠缠不休。” 素衣似乎并没有太在意那个不速之客的放肆举动,甚至无意间在为他出言辩解。她话锋一转,似乎不想再继续谈论那个身手不凡的不速之客:“对了,师父说殷心姐在平阳忙于瘟疫之祸,不知如今形势如何了?”
      看样子,素衣已经不打算追究了,殷心自然也懒得再多计较。听素衣问起平阳瘟疫的情况,她眨眨眼,笑得极为神秘:“平阳的瘟疫之祸倒是没什么大碍了,不过,我在平阳遇到一个颇为传奇的人物。”而且,这个传奇人物可有不少义行,绝对具有十足的震撼力!
      “必然要极为与众不同之人,才能被殷心姐称之为人物!”听她这么一卖关子,素衣也禁不住好奇:“到底是谁?殷心姐快说说,让我也景仰景仰你口中的这位人物!”
      殷心抿唇一笑:“鼎鼎有名的弑血盟魁首——‘七公子’风湛雨!”
      “他?!”那熟悉的名字一入耳,素衣几乎无法止不住心间暗涌的情愫,翦水盈眸在黑暗中明亮异常。殷心姐竟然在平阳见到了七哥?是真的吗?
      “没错,我接到师父的信函,就立刻赶往京师与你会合。前段日子,平阳瘟疫肆虐,不少人染上了瘟疫之后被官府给撵到锦屏山上隔离起来,不仅没有适当的救治,简直是任他们自生自灭,不顾他们的死活。师父自小教导我们,医者父母心,我怎么可以袖手旁观呢?得到消息后,我避开官府的耳目,悄悄前往锦屏山,却发现弑血盟的众兄弟已经先一步潜入了,他们正在煎药放粮,照顾那些垂危的病者,而且,就连他们的魁首七公子也身在其中。”很难得看到一向淡漠的素衣有这么惊讶的表情,殷心略有几分诧异,心知事有蹊跷,刻意拉拉杂杂说了一大堆无关紧要的,非要兜足了圈子才好整以暇地点出重点。
      素衣对她的解说似乎并没有太多兴趣,只是急于证实这一切的真伪:“殷心姐,你确定那人真的是七公子?”
      “玉箫鬼面,侠义仁心,我怎么可能会认错人?”见素衣如此急切的情绪起伏,殷心唇角微挑,眸光一闪:“他事无巨细,一应承担,不仅没有回避极易传染的瘟疫,还亲自煎药尝试,衣不解带地照顾那些近乎不治的重病患,一点魁首的架子也没有。甚至,有个小孩因肺痨并发,一时窒息,七公子甚至以自己的血做药引,将那小孩的命从阎王手中抢回,看他诸多不计得失的义行,真是让我这个医者也委实钦佩不已!”
      听罢他的事迹,素衣扬起眉,眼眸灿若星子,压低声音轻轻谓叹:“七哥果然没有变……”
      “七哥?不出我所料,七公子果然就是你一直心心念念的那个江湖男儿。”快嘴的四儿曾说过,素衣几年前在紫云山遇到过一个面具哥哥,如今看来,应该就是七公子无疑了。殷心杏眼里带着促狭的笑意:“玉之以贵,九德出焉。温润以泽,邻而以理,坚而不蹙,廉而不刿,鲜而不垢,折而不挠,瑕适皆见,茂华光泽,并通而不相陵,其音清抟彻远,纯而不淆。”竹楼中烛影摇红,疏绰的光晕照着殷心那唇角微勾的脸庞,“仁、知、义、行、洁、勇、精、容、辞,无一落俗。原本以为江湖上以‘九德具出’比拟轼血盟的七公子乃是言过其实,没想到自平阳一见之后,才得知,这风湛雨果真是个与别不同的男子。”
      听这言语,似乎连一向很少称赞他人的殷心姐也对七哥颇有好感。
      不过,在她看来,那温文也不过是表象而已,记忆中,七哥眼神孤高,如玉清冷,琼华扑面,泼墨挥毫,骨子里的张狂与外表却是截然不同的。他该是展翅翱翔的鹰隼,这苍穹纵使再辽阔,也比不上他的胸怀与壮志!
      “真难得殷心姐这样称赞一个男子。”素衣轻轻地颔首,神情清浅,虽然开口附和,但思绪却已不由自主地在寻找记忆中那风姿卓绝的男子了,心弦兀自晃荡不已:“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清风透过窗棂飞进屋中,吹乱了她满头的青丝,也吹乱了那平静的心湖。
      “谦谦君子,不是佳人梦寐以求的良人吗?恐怕,也只有象他这样出众的男子才能让我们的三姑娘动心了。若我早知他是你的意中人,必然邀他一同来京师,说不定可以就此成就一段金玉良缘!”殷心长叹一口气,表面是在懊恼,可唇边尽是调侃的笑纹。“可惜呀,可惜!”
      “殷心姐,你就别这么取笑我了。七哥气度不凡、雍容自若,必然是无数女子倾心的对象,说不定他早已经有意中人了。我不过是个平凡女子,怎敢奢求?”有些慌乱于自己的心事被他人窥知,素衣不太自然的背转身,不想让殷心看到自己脸上羞涩的痕迹。曾记得他当初的一句承诺,不,或许连承诺也算不上,不过一句戏言,她却一直无法忘怀,年少之时朦胧的情愫如今却已经暗暗滋长为倾慕,只有七哥才能够进驻她的心扉。今生再无所求,只愿与这样的君子共结连理,同缠鸳鸯锦。
      “我记得你一向在言语上深知进退,适度谦虚却也不妄自菲薄,如今一谈到七公子,你怎么突像换了个人似的?”殷心见她转身,知道她必然是因为心事被人看穿不太自在,可却并不打算就这么放过她:“让我猜猜,素衣你莫不是在害羞?”
      “不过是实话实说罢了,哪来的害羞?”似乎是察觉了殷心的调侃,素衣随即自敛了羞涩,从容应对:“像我这般容貌残缺的平凡女子,何德何能让七公子这样的君子倾心?”
      殷心对她的自谦颇有些不以为然:“如果这七公子是注重容貌之人,倒是枉费了我今日对他的称颂。他不也时刻以面具示人吗?谁知道他面具下的容颜是妍是媸?”
      殷心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一字一字,慢条斯理的进入她的耳中,她却只是保持着缄默。七哥的容颜自是英俊非凡,她很想这样辩解,却始终没有说出口。犹记得手指滑过他脸庞的感觉,至今仍令她心跳不已。
      “素衣,师父常说,执念乃是心魔。你身为一个术士,以后该平心静气些,性子不要那么拗,纵使不学那星相卦辞之术又有什么要紧的?”殷心略微皱眉,笑意仍旧,却满脸都是最无可奈何的表情。这些年来,她四处行医救世,走遍大江南北,不忘时时打听可以修补容颜的奇花异草,可至今还未找到,莫非,真要等到文殊紫槿再开之时吗?她曾经听四儿说过,小衣自毁容颜,只是为了改命研习星相卦辞,让她不得不感慨这个傻姑娘的执着。“好好的脸就这么糟蹋了,叫我说你什么好?”
      素衣嫣然一笑,云淡风清,似乎早已将那年少的执拗看了个透彻:“殷心姐,有得则必有失。青春早逝,红颜易老,姿容对我来说本就算不得什么。再说,对于脸上的伤,我早就释然了。”
      见她那淡然的模样,殷心忍不住开口规劝:“你是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竟然这般心无芥蒂?师父说你的命相原本是坤载万物,德合无疆,履中居顺,贵不可言。可你硬要自毁容颜研学术数,将自己的命相全盘搅乱,若没有贵人相助,只怕是花落无踪,水过无痕,难有善终!小衣,你可曾仔细为自己思量过?”综观历朝历代的术士相师,有哪一个最后的宿命能够有所善终?她实在担心小衣也会遭逢这样的厄运。
      对于殷心的担忧,素衣心如明镜,却并不急着以言辞宽慰她的焦虑:“殷心姐,你若见到有伤重病患,会不会因为伤及自己的福寿而见死不救?”
      殷心略微一愣,一时没能理解她话语中的含义:“救人性命本就是储善积福的德行,再说,身为医者,岂有见死不救之理?”
      “医者以见死不救为耻,术士以袖手旁观为憾。星相卦辞可预知灾劫,我身为术士,教人趋吉避凶,这不也和救死扶伤一样同是储善积福之举吗?”素衣唇边泛起一丝似有若无的微笑:“你既然不能对伤患见死不救,我又怎么可以就这么冷眼任由哀鸿遍野,生灵涂炭?”
      “哎,你这伶牙俐齿的丫头!”对于她的能言巧辩,殷心除了感慨还是感慨。“什么不好做,偏偏要做术士。图个什么?天下再安定也不是你的,难道就图那无所不知的神通?”她起身,莲步轻移走到窗边,看窗外霞光隐现。
      “殷心姐,对于术士,世人总是觉得暗藏诸多神秘,却不知,术士的推衍也不过倚靠因缘际会,并非无所不知。”素衣失笑着摇摇头,纤细的手指沿着琴弦缓缓擦过:“人有命盘,国有气数。气数将尽,国亦不国。这天下的确不是我的,我不过是图个四海升平,百姓安乐罢了,惟愿世间再无天灾横祸。殷心姐放心,不管有没有贵人相助,都不会改变我的初衷。我相信,有无善报并不要紧,但求对得起天地良心就好。”
      “我知道你是慈悲心肠,哪一次出谷不是因为推衍出了天机,要提醒世人躲灾避乱?” 背对着素衣,殷心眼中轻恻起一丝不忍。
      素衣精于星相卦辞,对天灾了若指掌,近两年来,黄河的水患,陕西的旱灾,镇江的雨涝,一曲玄机救人无数,却也越发让自己深陷到执念的沼泽中。师父给她的信函已经大致将一切说明了,她当然知道师父让小衣遁入红尘的用意在于天下。可她不明白的是,师父为什么要将自己最聪明的弟子栽培成为一个凡事皆为天下的术士?须知,六道轮回自有其潜规则,身为术士,只可袖手旁观,不可置身。师父明知小衣执念难消,却为何由之任之?师父到底在算计着什么?
      她纵使想不明白,却也不方便多说什么。师父自有师父的用意,叮嘱她全力相助也推脱不得,只好照办。“素衣,你目前有什么打算?”
      “目前?”素衣思量了片刻,轻轻摩挲着断掉的那根琴弦:“我想先寻找姑姑,有一些难题百思不得其解,必须得要向她请教。殷心姐有她的消息吗?”
      “你要见姑姑,自是没问题!”殷心眼波流转,唇边噙着一丝笑意,问了个听似无关紧要的问题:“素衣可曾有幸畅游过十里秦淮?”
      “珠帘锦绣风雅薮的秦淮河?”素衣略略挑起眉,不知她为何突然提起金陵古都外那诗酒风流的烟花之地。“金粉楼台,画舫凌波,桨声灯影,浓酒笙歌。那不是烟月荟萃之所吗?我与师父曾途经那里,师父不喜那些妆楼粉影,便没有乘兴而游。”
      “当然,以师父那么严谨的性子,打死也不肯去那种秦楼楚馆鳞次栉比之地。”殷心清澄的眸子里,藏着几分笑意、几分狡黠,还有几分的兴致盎然:“正因如此,那地方才方便不愿见到师父的人藏身嘛!”
      “殷心姐的意思是说……”素衣会心地弯唇浅笑,已经全然明了她说这些话的含义。
      “没错,姑姑现在身在南京。”殷心慧黠一笑,语音悠然:“想要找到她,非得去那十里秦淮不可!”
note作者有话说
第10章 疏帘淡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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