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宁记》云苏闲

26、疱丁解猪

　　只差一点点，一毫米、一微米…那比温润更温润，比柔软更柔软，比馨香更馨香的…

　　宁越怨恨的直瞪穆象罔，哪里还有一分半分所谓宽朗心性。

　　穆象罔浑然不知自己干下了一件大煞风景之“恶行”，见宁越双目灼灼，若有异光。竟尔连连颔首大喜：“是了，是了，便是如此！”

　　宁越疑惑又心虚：什么是了，难道他有“天眼通”“地眼通”，知道我适才欲对公子“无礼” …

　　穆象罔自不知他所疑，笑道：“宁兄弟这眼神，岂非正是昔日之疱丁，目无全、全…豕哉！”

　　豕就是猪。目无全猪？不是牛么？宁越张口欲问，想了想还是决意回去问苏衍之：“穆兄今儿要指教小弟杀猪？在出云峰上杀猪，未免破坏环境…”

　　穆象罔大叹：“陋矣！陋矣！想那高人疱丁，其技合乎道也，岂是世间一般屠夫可以比及。焉可言杀！唯一‘解’字，差堪状写高人神乎之技…”

　　“受教了！”宁越敢紧打断穆象罔滔滔之慨：“出云峰上哪来的猪，不，豕，要下山么？”

　　拿木头雕个猪，一点不难。可为啥还要雕刻出什么…经脉骨节。猪的经脉骨节怎么长，我哪知…

　　宁越悲惨的捧着穆象罔出借的全猪图解，就着星月微光，研究到头晕眼花。昨夜石室风光独好，今晚峰顶斯人憔悴。宁越望天一叹，人生之际遇果然难以预料…

　　苏衍之捧着木碗，走到石室门口，停一停，又往回走。如是者数回，终于放下手中之物，一声叹笑…

　　这个猪，解起来难度比盆啊桶啊高出不知凡几。宁越起先还心思浮燥，渐渐的沉浸其中，竟不知日月星辰之行…

　　“…始臣之解牛之时，所见者无非牛者。三年之后，未尝见全牛也。方今之时，臣以神遇而不以目视…以无厚入有间，恢恢乎其于游刃必有余地矣…”

　　穆象罔、苏衍之二人远远站着，见宁越运掌为刀，动刀甚微，神游物外…不觉相顾一笑。

　　“善哉！宁兄弟得道矣！”

　　“授至宝若鸿毛。穆兄得道矣！”

　　“你那‘如如经’传得，我这‘玄玄录’便传不得么？”

　　“师兄教训的是。衍之着相了。”

　　虽是如此说。但苏衍之因幼年重创之故，不能习武，择一亲近之人授以《空明蹈世录》，以免失传，本在理中。穆象罔自身文武兼修，熟习《太清摄华录》，便是要传，也大可找个正经弟子承继，何以改头换面，定要传予宁越。若说为宁越授其医理，却还在穆象罔授《太》录之后…

　　这里头必有一个缘故，穆师兄不愿…还是不能告之苏衍之…以两代之交情，这又是什么缘故…

　　“公子！”宁越突的走进门口，蓬头垢面，姿态神情，却是炯然逸然。

　　苏衍之含笑相迎：“你这几日，可是大有进益了。”

　　“公子”宁越捧胃哀鸣：“有吃的没有？”

　　苏衍之拿木勺去石锅里盛，宁越一把夺过：“不用了。”捧住石锅，整个头埋下去，狼吞虎咽。待苏衍之倒一杯水，递过去，石锅已然见底！

　　宁越一气灌下水去，抹一抹嘴，这才有了活回来的感觉。可是…我的形象啊！宁越恨不能捶胸顿足，以示痛悔！勉力提着嘴角：“嘿嘿，人是铁饭是钢，一日不吃饿的慌…嘿…”

　　苏衍之知他所想，温和道：“这七日，你餐风宿露，仅以穆师兄酒水为饮。专注之时不觉，现下感到饥饿理所应当。便是穆真人，修道有成，亦不能长久不食。”

　　“公子”宁越想握住苏衍之，手伸到一半，想及这手多日未曾洗过，一时又欲缩回去，却教苏衍之一把握住：“此手为斧可以斫巨木，为刀可以解全牛…我须得好生参详参详”

　　宁越忍了又忍，终究忍不住咧出两排白牙：“还道是我记错了，公子也说是解牛，那疱丁解的定是牛了。穆兄却为什么说是猪…难不成，穆兄和猪有仇么？”

　　苏衍之怔了怔，脸上微微发红。架不住宁越歪缠，缓缓说出一段缘故来：

　　“我在灵山寺养病时，住在后院独立的一进屋中，有一扇窗子对着寺院后墙。小师兄们有时出去玩耍，就在院墙上挖个洞，方便进出。我那窗口恰好对着墙洞，每日早晚，都有一个小牧童，牵了牛，吹着竹笛来去…其后有一日，我在师傅房里，瞧见展开的书卷，正是‘疱丁解牛’一篇。忍不住便气恼‘牛也，与世无争，助人农耕。何以解之不说，更且文以传之！嗟乎哉！人不辩益弊如斯！’其时，师傅恰巧引了几位客人进门，头先一位便是当地新任的韩知州，留居寺院为我医病的穆老也在其中…我只知道，韩知州在其任内下了禁止屠牛令…却不知…穆老他竟也…会因童言牛作豕…”

　　宁越听的两眼直冒异光：“公子，你那时多大？就把儒释道三门高人全给震住了！”

　　苏衍之叹道：“是啊，我那时才多大，又哪里知道什么了不得的道理，不过是对‘牧童牵牛’暗生了亲近之意…”

　　一个生病的小孩，整天躺在床上，唯一的娱乐是等待墙外牧童牵牛往返…

　　宁越心下一酸，抬手放在头顶，比成牛角状：“哞——”

　　苏衍之一楞，慢慢伸手放在宁越头上，竹笛的声音在心头回响，牧歌烟雨，那许多曾经在心里淡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