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宁记》云苏闲

25、闲话体用

　　松枝毕剥作响，石室里暖暖的跳动着明晦。

　　“公子”宁越张张口，又止住。人类自牙牙学语伊始，语言就成为最常用的表达沟通方式。等到最想说的时候，才发现语言太轻太薄，完全无法承载想说的重量。

　　苏衍之迎着宁越的目光，眼底渐起浮动流转，长睫轻颤，微微的低下…

　　剥一声，松枝跳一跳，熄灭了。一室余香，由浓渐淡…

　　“公子”黑暗中，宁越气息略有不稳：“穆兄说什么空明拳、太清掌的，是很出名的武学么…”嗓音和问话一般懒洋洋的，并不真想要答案。

　　苏衍之定定神，脸上总是烫的厉害：“佛教早在汉时已传入中土，但作为一门学说，直至魏晋时期方才大盛，中原本土的道教于焉而起，与之相抗。其后，儒家也不可避免的卷入学说论辩之中。释道儒三门自此论争不断。其时，有一位兼修三家的前辈高人，为了平息三家争端，发下宏愿，以无上之大智慧，博采三家之长，粹精去芜，撰下一部经著《体用经》。”

　　“《体用经》，听上去，象是文的，不是武学秘藉啊？”

　　“高人撰著，旨在解明释道儒三门，不论来历如何，却同是在中土兴盛，交互渗透增长，究其实质，都在往‘出世为体，入世为用，体用并论’发展，枝节虽异而根源相通，毋须争论不休，大此小彼。”苏衍之说到此处，叹息道：“可惜一番高意，世人领会者寥寥…连这部撰著，渐渐的也被埋没了。直到百余年前，我平朝统一南北，天下始安。释儒道三家各自出了一位文武兼修的不世之才，于浩繁经海之中，发现了被埋没的《体用经》。三人遂以旷世才华，远禀高人用旨，皓首穷经，竟而各自创出了一部经籍。命为《空明蹈世录》、《太清摄华录》、《集忧闻韶录》。上可发以申经义旨要，下可引而为高明武学…”

　　“《空明蹈世录》、《太清摄华录》就是穆兄说的空明拳，太清掌了。那个《集忧闻韶录》是什么东西？”

　　“《空明蹈世录》、《太清摄华录》却也不只是空明拳、太清掌，拳掌只是二者少少一用罢了…《集忧闻韶录》是为儒门中人所创。孔子有‘德之不修、学之不讲、闻义不能徙、不善不能改’之忧，孟子云‘生于忧患，死于安乐’，又有‘先天下之忧而忧，思出民于水火’种种内圣外王之忧，所谓‘君子有终身之忧’。此为集忧；昔孔子闻韶乐，赞为‘至善也，至美也’，且云三月不知肉味。是以闻韶指儒家至乐…”

　　宁越一头磕在石桌上：“幸而我不是什么儒家君子的，忧一辈子，就那么一乐，还得三月不吃肉。是个人都受不了！”

　　苏衍之拍他一下：“我两位恩师都是先儒后释，衍之可算半儒半释，依你此说，竟有半个不算是人了？”

　　宁越捉了苏衍之手，贴在下巴，吃吃笑：“在禹城，我后来找你不见，就曾疑你不是人来着…都说狐狸精美貌…又觉着不配你…后来想你是一种花变的。在我家乡，传说有个皇帝，为了远道去观赏那花，用了举国的力量，挖河通渠开水道，我家乡人都说他是昏君…如果是为了…那么样的花，我也愿意的…”

　　苏衍之心下一阵激荡，十余年来未曾经历的，因了这人，诸般生起。指尖轻动，摩挲着宁越尚未痊可的面颊：“这般劳师动众，那花定是不喜的。”

　　“那可怎么办？”宁越皱脸握紧苏衍之：“不见那花…那人的世界便只有尘埃荒漠了…公子，你教那花别生那人的气，好不？”

　　“那人独个儿悄悄的去，那花定然欢喜…”

　　“是了！我练了公子传授的山地农夫歌诀，轻功早晚赛过穆兄，又有哪里去不得…”

　　星星眨了眨困眼，一点一点退出天际。石室里，二人兀自喁喁，说些不着边际的没要紧话。一时竟尔把“采三门之长，集文武之成”的经籍，抛在了脑后。

　　许久，还是苏衍之先转了回来：“三部经籍问世之后，三家后人拱若至宝，秘而不宣，时日一长，‘体用三录’竟有失传之虞，而外界知之者更是鲜矣，反不及《易筋经》、《洗髓经》之名。昔日，我师为保我性命，传我《空》录，以为修心养气。至于《太》、《集》二著，我亦只闻其名，无缘识荆。”

　　“公子，这么要紧物事，你传了我，你师傅会不会责罚你？”

　　“再好的经著，也要人来领会承继，如若人尽自珍自秘，早晚真会失传。你身不在佛门，但见危不乱，临仇不怨，本性宽朗。我师傅知道有你这样的传人，定然会说‘善哉！善哉！当浮一大白’！”

　　“咦！你们平朝的出家人可以喝酒么？”

　　“我师尝云‘戒律者，我心头乐意，那才是戒；如若心头不乐，便戒了，非出自性，那便是空’ …”

　　“呵，我师公当真的是个妙人！”

　　“哪个是你师公！我可没收过弟子…”

　　“为什么不收”宁越笑咪咪挨过去：“我这么见危不乱、临仇不怨、本性宽朗的旷世奇才，过了这村可就没那店了！”

　　苏衍之强自绷住：“如此厚颜，万不可收。”

　　宁越舞动两爪：“收不收？再不收，着我‘空明挠痒大法’ …”

　　苏衍之笑不可抑，喘促的：“收了，收了，好徒儿，不可对为师无礼…”

　　“师傅的话要听”宁越气息略重：“师公的话更要听。师公说的：心中想‘无礼’，不可装有礼…”

　　“无礼”弟子越来越近，气息交融…

　　苏衍之模糊想，原来挠痒大法的威力在这儿等着呐…

　　“宁越！开工啦——”

　　苏衍之倏的退后起身：“快去罢。别让穆师兄久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