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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十一 拒婚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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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送饭来的是银茉,灵儿在外边守着门。银茉低着头进来,眼睛微肿,看出来哭过。丹青自己心里本乱,也想不出什么来安慰她,便只抿着唇坐着,谁知银茉抬了头道:“姐姐,四爷有什么不好?”一双眼睛里,全是倔强神色。
丹青微怔了一下。银茉又道:“四爷体贴,又喜欢你,真真是个好归宿。姐姐难道还真喜欢那画师不成?他难道比四爷还好?”
丹青苦笑一下。银茉看来,自然是萧肆世上最好。但对丹青,萧肆是她心结,无论外人看来他怎样体贴多情也好,丹青心底里对他只是畏缩,一辈子改不回来,却无法对人说。
银茉说话间又是一副要哭出来的神情,丹青无言以对,此时只听锦屏声音在外面道:“我进去跟她说说话儿,灵小姐你就在这儿守着,行不行?”说着锦屏就推开灵儿走了进来,看着银茉低头退出去。
锦屏冷笑:“一个伤心要嫁出去了,一个伤心嫁不出去,真是捉弄死人。”沉默了一会子,轻声道:“我当你去找他了,还回来做什么?”
丹青淡淡道:“我找他做什么。”
锦屏冷道:“那你就安安份份在这儿等四爷来接你罢,跑出去做甚?”
丹青合上眼睛:“秦淮分月。”
“什么?”锦屏皱起眉头,转了两步坐下了,“这当口儿你就不能说句明白话?”
丹青嘴唇动了动,终于道:“我见着他了。”她抬起手来掩住脸色,“只是我突然怕了——总是我想什么,要什么,就偏得不到什么;我只怕一句出口,应了他,就再也见不到他。”有过几日那么好的日子,转眼间从指间漏过去了,梦一样,叫人不敢相信是真的。
锦屏脸色缓下来,靠近了,手轻轻抚着她肩。“丹姐姐,我还从来没见过你这样儿呢。”悠悠叹出一口气来,“你不该。沈绘还是个有心的,不似我那个……我原想咱们姐儿两个总当逃出一个去才是。”
“胡说!”明鸳推了门进来,想是刚刚在门口听见了锦屏这一句,急急呵斥,但屋里两个人都是一副无动于衷。明鸳看看这一个,再看看那一个,无奈柔声劝道:“丹儿,这些年难道你看不出四爷喜欢你?跟了他也是个归宿,难道还有不好的?”
话说罢了,只见丹青轻轻把锦屏的手勾起来,低着头看不言语。
——归宿,归宿。若得山花插满头,莫问奴归处。
锦屏似笑非笑道:“这话那去哄了银茉倒罢。谁愿意谁嫁去。”
明鸳急道:“说些什么!你还煽她!”说着将锦屏推了起来。
锦屏站起来,手指就自丹青手中脱了出来,丹青脸色愈发白了,却轻轻笑起来:“不错。我不愿意。”
“丹儿!”明鸳转头又来盯着这一个,“你们两个这话给妈妈听到了,都没什么好处!”她平了平气,拉下脸色来道:“屏儿回自己屋去。丹儿你也早睡。已经定下的事,想也无用了。”
她押着锦屏出去,好一会儿丹青仍在看自己手。
原是紧紧十指相扣,她一放手,竟就散了。
更鼓打过四更,从窗子看出去,灯火黯淡的秦淮河畔终于也有静下来的一刻,河的另一边深深浅浅的影子叠着,模糊不明,依稀仿佛桥边一个立着的人在等。
丹青咬了唇,空着的手慢慢攥紧了。
※ ※ ※
第二日早上,灵儿早早打着呵欠就来陪丹青,谁用的是什么心思不用猜也知道。丹青看起来倒是很静,精神看着也比前一日好些,由着灵儿陪着,细细上妆,胭脂淡扫,就补过苍白脸色,菱花镜里前后照出来,还是眉眼盈盈,绝色的丽人。
灵儿见她也回复了五六分平日的样子,大大松一口气,不提萧四不提沈绘,只拿别的闲话慢慢哄着,偷眼查看丹青倚在窗边看河,神色并没有什么不妥处。
刚过辰时灵儿也往下看了看,正见下面一人在阁子前面停了下马,便笑道:“四爷来了。”不提防丹青一句话不说就冲了出去。灵儿一怔急着叫“姐姐”,也追不上了,尴尴尬尬的停了步看着丹青在门口马前迎面对着萧肆。
“四爷。”
萧肆正把马鞭子递给随行的小厮,抬头看见她三分意外,一笑:“丹儿,出来迎我?”
丹青向前倾倾身子,轻轻拉住他衣袖低声道:“四爷能听我几句话么?”
萧肆盯着她看了一刻,点头道:“好。”
丹青领着萧肆转到楼后面没什么人处才停下来,萧肆却笑着说:“怎么了?什么事就这么急着说?”又道,“我还有些事同你妈妈办了,回来专陪你,爱说多久都行。”那双眼睛里都是笑意,抬起手来替丹青将几缕散发拨开。
丹青咬了唇。“我知道四爷要做什么事。”
萧肆道:“哦?怎么知道的?”并不否认的意思。
丹青慢慢抬起眼来,正对住萧肆的,不避不让。“这事四爷没跟我说过。”
“你这就冤枉我。”萧肆道,“同你说了多少回,你当过耳春风,我等你,还不知得再等几个八年。”
丹青道:“我总听不懂四爷哪些话是真,哪些是假。”
萧肆轻轻扶着她肩。“那我现在告诉你,这就是真的。”
丹青紧接着就道:“这些年我从没认真求过四爷,今日只求四爷一件事。”她话接得太紧,萧肆也听出不平常的来,手上不知觉也跟着一紧,丹青却毫不察觉,两手死死绞在一起,用尽了力气。
仿佛过了很长的一刻,萧肆才道:“好像是真没求过我什么。你说罢。”眼睛里神情已淡了很多。
丹青轻声道:“求四爷放了我。”
有那么一瞬,萧肆的眼神似淡到不见,随后才缓缓的道:“你这算什么意思呢?”他说,“丹儿,你这是什么意思?”
丹青道:“我不配四爷。”
萧肆淡淡看着她。“这就是没意思的话。”
丹青停了一刻,仍道:“求四爷放了我。”
萧肆摇了摇头,声音极温和:“我当这话没听过,好不好。”这也不是问句的口气,萧肆伸出手来,想将丹青如平常一般揽在怀里,却只觉那身子僵得太厉害,怎么也拗不过似的。
丹青道:“四爷,我真没求过你什么。四爷若还念着这些年的情分……”
“情分?”萧肆轻笑,眼眸里凝冰,“丹儿,你刚才说的那话可是念情分的?”
远看着丹青像是靠在萧肆怀里,两人却都知全不是这么一回事,肌肤相触也如相隔千里。丹青忽然笑了一笑,摇头道:“是了,这事没有我说话的份,原是四爷想要我怎样我就怎样,我这一求原也是无用之功。”
萧肆修长的指轻抚过她额,掠过她细碎额发若有若无的扫在他指上。“丹儿,我若想你是怎样就怎样,就好了。只不能换我心为你心。”不出声的一声叹息,气息轻轻扑在她面上。
丹青微微合了一下眼睛,终于道:“四爷错待我了。”
萧肆道:“不错,我是错待了你。”他轻轻放开手,“打一开始就错了。”
两人一刻,都是默然,各自心思,目光无意间错了一错,却也知想的并不在一处。
萧肆先转开了眼光,道:“没别的事了?”
丹青慢慢点头。
蕊娘急匆匆终于找了来,看见两人就笑了:“小两口儿合这儿说的什么私房话?今后有多少说不得?”
萧肆侧了身,抬头笑道:“蕊娘,定在今日的事这就办了罢。”
蕊娘目光刮过丹青留意她变了脸色,却殷勤笑道:“是。什么都备好了只等四爷,四爷随我来。”摇摇摆摆领了萧肆上楼,让入雅间,转身见丹青隔了几步竟跟在后面,不由又是笑了一笑,分明有三分自得在:“你还想跟进来。”
萧肆一步踏入内里去,也不转身,忽停了停,就这么半步门内半步门外的道:“前几日看了一个笑话:一人夏日去看朋友,走到朋友家里,见朋友手中拿着一把扇子,面前跪着一人在那里央求,朋友拿着扇子只管摇头,似有不肯之状。此人看见这个样子,只当朋友素日书法甚佳,不肯轻易落笔,所以那人再三跪求,仍不肯写。此人看不过意上前劝:‘他既如此跪求,你就替他写写,这有何妨?’”说到此处停了一停,自己先轻笑了一声,续道,“地下跪着那人便连连喊道:‘你会意错了!我并非求他写,我是求他莫写。’”
蕊娘听了不明其意,只是跟着笑着。“好有趣的人——”
萧肆侧了脸,道:“丹儿——”
丹青低声道:“这是《镜花缘》书里的笑话。”
萧肆转了身,目蕴笑意望着丹青,抬手用一指在她下颌轻轻一划:“聪明。”两个字说得极之温柔,了结得却决断,字音一落萧肆已复转回身进屋里去。蕊娘疑惑的看一眼丹青,也并想不出她能怎么着,当她面将门合上了,留丹青一人站在走廊上。
锦屏自另一端缓缓的走了来,轻叹一声,伸手去握她手时觉得那手上一点温度也没有,都僵了,自己的十指纠结,仿佛结成一个死扣,丹青的眼睛只是盯住了面前那扇合着的门。
不知过了多久,那门吱呀呀开了,蕊娘走出来脸色似怒似疑,百味掺杂,深深望了丹青两眼,终只是冷笑一声,扬声叫来小灵,道:“叫你银茉姐姐过来。”再望了丹青一眼,复又进门。
银茉一派不知所以的神情过来,眼睛还是红,满是疑惑的看着丹青张了张嘴,又问不出什么。锦屏道:“叫你进去,进去就是。”
门开时缝隙里透出屋内正对门的屏风上印的人影子,很快又给合上的门遮了。
锦屏只是攥着丹青的手,一味的思想什么话说来劝她,又一句话不敢说。
小灵进去送了一次茶,出来时神情也是古怪。“丹姐姐,四爷把银茉姐姐赎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