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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番 外 烟凝暮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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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烟】
千万年云烟过眼,千万人潮来潮去,小瑶,我却只看见了你。
那一年的南疆,永远飘渺着天水碧色的潮湿与温柔。扑面,青葱的暖风和氤氲的水汽,漫散在整片天地。
那一年,你才六岁,而我十岁,呵,真是,好小好小的年纪。
傍晚,西边还是灿烂如锦的晚霞,东边就下起了雨。淅淅沥沥,滂滂沱沱,打着河中的花灯,一片泠泠作响。就像长簪一抽,绾发的碎珠子,叮呤当啷散了一地。
彼时,那一树喧阗热闹的凤凰花,开到韶华盛极。像是要一路炽烈地烧到天上。晚霞在大雨中灼灼如梦,白莲在碧水中漾漾如酥。穿梭的游人,五彩的锦衣,隐约的欢歌,骤然的风雨,而我却只看见了你。
刹那天地如寂。
一切色彩都黯然退散。
只余下那袭飘渺的白衣。
裙裾垂落在水里,柔柔舒卷成烟水的迷离。
你回眸的刹那,世间万物都映入眼底,却不曾动容分毫。仿佛站在另一个世界,窥探人间。那真的不是尘世中诞生的眼睛。灿烂无瑕,清澈明净,却冷入心底。
我平生第一次失神,直到身边的书童唤了句——“睿哥儿,雨小了。”
你的眼眸中,刹那间漂浮起氤氲的水汽,像是有深深浅浅的墨色,曼生出无边的云水。
“哥哥……”那是一声轻涩的呼唤,几乎淹没在噪杂的雨声里。
我却听得分外清晰。
就像听到了山花,开得漫山遍野、铺天盖地。
然后,我拉着你一路回到洛阳。
然后,一切都开始了。
一切都来不及了。
【凝】
如果时光还能凝固在当年,清睿,任你裁出哪一份来,都已是遥不可及的奢望。
六岁到十四岁,整整八年的时光,从垂髫幼女,到豆蔻年华。原来我漫长的一生中,只真正活了八年。
那些年,我还很小,敲着棋子赖账。你总是无可奈何又暗自发笑。其实我早看出来了,偏偏赖着不放罢了。你有很多学业功课,有你的家国天下,而我,只想有一个家。
那些年,我还很小,一只手帕拆了又绣,绣了又拆,不是绣工不好,是实在有太多的选择,却只能送你一条。
那些年,我还很小,总是追着叫“哥哥”,跑过了漫天芬芳摇曳的花朵。
那些年,我还很小,第一次偷酒喝,喝得满面红霞,说了好些胡话,你该笑了很多天吧?
那些年,我真的太小了,什么都不知道,却自以为都知道。
清睿。
雨瑶,是一个好名字,可惜,我当不起。
当一切纷纭的时光从身边摇落,隔着岁月的烟水凝望当年。
终究只剩下淡薄如霜的微阳。
“当时只道是寻常。”
【暮】
其实,日暮,并不是死亡。只有畏惧死亡的人,才会真正死去。
我已无所畏惧。
只要小瑶还好好活着。
这就足够了。
离开的那一天,依旧是温润潮湿的烟雨,缥缈地将一切都染上空冷翠碧。
恰似我初次遇见了你,小瑶。
那样天水碧色的温柔。
就像一场空山灵雨。
三日必死,于我而言,其实是一种解脱,你不必为此落泪。
如果我坚持活下去,我都不知道,我会变成什么样的人。
我不想做我的舅舅,为了权势地位,可以葬送身边任何一个人的生命。
我不想做我的父亲,为了权力放弃母亲,后悔了一辈子却不敢告诉任何人。
我不想做我的爷爷,得势时战战兢兢,如履薄冰,没落后心忧成疾,含恨死去。
我更不想做一个纨绔子弟,得过且过,整日游荡,无所事事,荒芜了一辈子。
我还记得母亲的教诲:为天地立心,为苍生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
为万世开太平啊!
其实父亲说的对,那只是一个笑话罢了。
想要拥有开创万世太平的力量,就必须沾染这场乱世的泥潭。从此越陷越深,终究还能剩下什么呢?
摆在我眼前的,只有一条路。
幸好,我的死,还能换回你的生。
【汐】
这世间种种,来了又去,有如潮汐。
人世间可以容下千千万万个谢棠洲,却容不下一个谢清睿。
清睿,你知不知道,当你活着的时候,我不能欺骗自己说爱你。可当我爱上你的时候,你已经听不到了。
痴心错付。
仅仅四个字。
揉碎一地肝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