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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第十章 不在其中不流泪(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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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刻,铁栏后所有的尸骸,都摇晃着站起,在粗糙的地面上拖出长长的血迹。
血肉崩散,白骨支离。
那一夜,所有救火者,都看见了火焰中升腾而起的巨大花朵。那是一朵白色的骨花,在炽烈的火焰中,如凤凰展翅,极速飞掠向微白的东方……
夜色在黎明前飞退,一分一分,宛如柔软的绫罗,荡漾的水波,不可抑制地滑落尘埃。
苍青如铁的山峦,绽出一线青白的光。好似天地间所有的光芒都氤氲在山峦之下,未济观内,沉沉如墨。
“小瑶?”清睿轻柔地笑,黑暗里仿佛三月拂落樱花的风。
“嗯?”她轻轻回应,生怕无法听清每一个音节。
“不要杀长孙阛。”他顿了顿,似乎在犹豫,却最终只有叹息。
“我知道。你想留着他的命,至少长孙阛在,还能镇住各路诸侯,不致乱及天下。”她伸手轻轻梳理着清睿的长发,柔软的发丝,纠缠在染血的手指间,一如她缭乱的心。
而她却忽然轻笑:“他已经达到世间权力的最高地位,等待他的,只有衰落和毁灭。哥哥,你放心,我保证不会把自己陷入险境。”
夜,在破晓。
有微弱的天光,从遥远的山外漫漶而来。春夏的荼蘼,纷扬如雪,纯净洁白,蝶翼般扑簌簌坠落在干涸的血迹里。
他的血在一分分冰冷下去。
“太阳快升起来了……真美……”欣然的叹息,渐渐归于寂静。黑夜尚未退散,他却仿佛看见了万丈晨光。
东方的山峦间,绽开一缕无可比拟的霞光,天地刹那鎏金如梦。
“太阳出来了啊……哥哥……你看到了么……”
一滴晶莹的泪,划破雨瑶惨淡的笑容,滴落在清睿苍白如纸的脸颊上,融入另一滴泪水,怆然滑落。
晨光照耀的地方,死去的脸庞缓缓僵硬,凝固成一抹安然的笑意。
——小瑶。
——我有很多话,没来得及告诉你……
——可不可以……不要叫我“哥哥”呢……
——我喜欢你啊……在第一眼看见你的时候。
——可我不能告诉你,你才十四岁,而我只是你的“哥哥”。
——要笑着活下去,永远笑着,就像我第一次看见你的时候……
——像个小仙女……
在朝阳升起的刹那,四面八方,雄师百万,围困洛阳!
洛阳围城三月,弹尽粮绝。城中瘟疫蔓延,饿殍无数。破城的最后时刻,甚至一两黄金才能换得一斤人肉。最终兵不血刃,叛军投降。史书只会记载这次平叛的胜利,却不会有人在意,昔年数十万人口的洛阳王都,锐减直至万余。
旧都浩劫,十室九空,新都长安,却歌舞繁华,纸碎金迷,俨然又是一个洛阳。
直到半月之后,雨瑶才明白。原来谢棠洲引以为毕生大敌的长孙弘早已死去,只是秘而不发。(出现在第三章的长孙弘,长孙阛的父亲,谢棠洲的丈人。)
那个在官场诡谲中打滚了一辈子的老人,迫不得已之下,遗留下这一招后手,说动谢梨洲,许以重利,牵制谢清睿,合力除去长房。
贪婪的人总有被眼前利益蒙蔽的时候,不论他自以为有多老谋深算。谢梨洲大概永远也想不明白,失去了兄长的谢氏,单凭他自己还能支撑多久。历经如此浩劫,或许告老还乡,都已是最大的优容。
而那位算无遗策的长孙弘,恐怕也没有想到,完美的计划会被区区山西节度使彻底打乱。
若非谢清睿金蝉脱壳,瓮中捉鳖之计。恐怕山河易主,就在眼前。
迁都长安,意味着荣极一时,可一旦登上顶峰,面临的便是无路可走,只能眼睁睁看着毁灭的来临,一切拖延协调,不过垂死挣扎罢了。
十年二十年后,长安又何尝不会变成下一个洛阳?
机关算尽太聪明,到头来都是一场竹篮打水,烟消云散。
只有轮回,以压倒一切的姿态,滚滚向前,永不停息。
没有人知道,有一位十二岁的少年,满怀对世间正义的渴求来到洛阳。
没有人知道,有一位十四岁的女孩,毒杀长安衙役,流落江湖。
没有人知道,有一位十六岁的少年,初出茅庐,临风对酒。
更没有人知道,一位十六岁的女子,委落风尘。
而那朵带血的蔷薇,踏上了千里复仇的征程。
百废具兴的洛阳城内,那座兀自伫立的楼阁之上,白衣公子凭栏浅笑,“你且看着吧,五年之后,这个江湖,就会握在我的手心里。”
长风浩荡,天地苍茫。
【云上之光-第一卷-梦魂凋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