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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第九章 血染江山成一画(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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疏雨敲窗,洒落片片潮湿的冷意。可她的话音更冷,疲惫的冰冷。
“八年了,我早已不是当初的我,更没有你想的那样美好……”她有些出神地望着双手,白皙而冰冷,透出微微泛蓝的底色,神色却复杂地只剩下平静。
“昨夜接连遇险,我自己都数不清杀了多少人……呵,或者说,我早就做好了杀人的准备,这一辈子都不可能再洗干净……”
谢清睿神色痛楚,回避了那双墨黑的眼眸,缓缓开口:“杀人者人恒杀之。你杀他们,是因为他们欲至你于死地。”
“哈!”雨瑶突然笑道:“不要用那套冠冕堂皇的说辞给我找借口。我杀人就是杀人,决不找借口来粉饰太平。我不是你心中的仙子,我不过是地狱里爬出来的索命厉鬼罢了。”
谢清睿神色大震,看着倚在榻边的女子,嘴角微动,却最终没有说话。
“他们为什么想我死呢?因为我碍着他们的生路了。这天下之大,哪里不是你争我夺?没得到的人想要得到,已得到的人想要更多,最终私欲膨胀到极限,成了这个家国天下。然后获得了最大权利的人,却反过来,堵死了别人分一杯羹的路。堵路的方法只有两个——内尊儒术,外治强兵。头一条是告诉你,人活着就是要忠君;第二条告诉你,敢不忠君只有死路一条。”她冷冷笑着,道:“你一心一意奉为天理的圣人垂训,其实更本就是个笼头,套住了黎明苍生,来尽心尽力为这个天底下最大的杀人者更方便的杀人!”
“你!”他神色陡变,再也稳不住缭乱的回忆,想到数月之前,在书房与父亲的那场对话,竟然如此惊人的相似。而今变生肘腋,只剩下惨淡的苦笑。
“为天地立心,为苍生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
数月之前,哪怕已经看见了日后泼天的血色,他也依然坚守着最后的二十六个字。那是当年母亲对父亲的赞许,也是对他的期许。昔日斩钉截铁的誓言,如今又该以怎样的心境触及?
雨瑶闻言,慢慢抬头看着窗前的他,忽然笑了:“你依然还是当年的样子,真是一点没有变啊。真好……还能把圣人的训导,看的比命还重……”
“不!”他涣散的视线终于凝聚,可凝聚的神色里,却涣散开一片萧瑟:“我也早就不是当初的我了……”
雨歇微凉,滚滚铅云昭示着另一场暴雨的来临。透骨的风却像是滑腻的蛇,一寸一寸,钻进袖口领口,直透心底。
原来这个世上最冷的不是风雨,不是人心,而是时间。
“曾经,我为拥有那样的父亲,那样的哥哥而骄傲……”她勉力支撑着起来,却终究力不从心,清睿神色一动,想要上前,却在她冰冷的笑容下生生驻足。“一直以来,我心里再害怕,再不情愿,可从来没有想过逃脱责任……只要你们好好的,哪怕前路刀山火海我也认了……”
她疲倦地笑了笑,任由潮湿的风,吹起额前的碎发。身上披着遗落在未济观里的旧衣,那还是小女儿的颜色,水葱般的嫩黄,琉璃般的翠绿,依稀间撞出串串银铃般的笑声。
“可昨夜,却有人告诉我,我所有的坚持,都是个笑话。我原本不信!可现在不得不信。”
“……雨瑶。”
“不要叫我这个名字。”她冷然扬眉,掩不住急促的咳嗽:“谢雨瑶已经死了,你心中的谢雨瑶早就死了!你的亲妹妹是织烟!”
她看见清睿惊诧的眼睛,心口一滞,却凉凉一笑:“十四年前,谢棠洲烧了寒羽阁,也烧死了谢夫人,乳母抱走了襁褓中的织烟,长孙阛又把她送到谢府来做探子。昨夜若没有你的好妹妹,恐怕禁卫军想进来也难!”
惊闻大变,谢清睿神色激烈的变换,却最终只有苦笑,揭开了尘封的往事。
“十四年前,父亲下令烧寒羽阁时,曾经瞒着爷爷,派人请母亲、我和妹妹一起去清徵苑。可乳母却说妹妹刚满月未久,不敢吹风,所以留在那里。等到母亲看见寒羽阁着火,已经来不及了……母亲疯了一般冲进去,最后再也没能出来……后来连爷爷都过世了。父亲把自己关在灵堂里一天一夜,出来之后,一切都变了。”
雨瑶一怔,记忆里的谢棠洲,永远都是老谋深算,儒雅深沉。从来不曾想到,他也经历过一段刻骨铭心的少年时光……如果没有当年的惨案,那个曾经希冀“为万世开太平”的谢棠洲,是否还能活着?呵呵,可能么?她看着眼前的谢清睿,却仿佛已经看到了他一生的终点。
“就算那时没变,将来也会变的。”话语轻而冷,仿佛穿过冷雨的风。
谢清睿轻轻阖起双眼,雨瑶的话尚在耳畔,他却久久无法应答。
“那……织烟呢?”
雨瑶心中一叹:他终究还是问出了这句话。
“一边是父亲兄长,一边是外祖舅父。她没有被自己父亲烧死,却被自己舅舅当做棋子。就算好又能好得到哪里去?”此刻她的话,却是淡淡的,漫漫长夜,该消解的怨恨,都消散尽了。即便不曾消散,这笔糊涂账,又能怎么算?那也不过是一介女子,身不由己裹挟进这个巨大的泥潭,这个滋味数月之前她便已尝过,除了向前,是再没有退路了。
“父亲……”
“没有回来。”雨瑶截断了清睿的话,却看到他脸上浮现出明显的焦急:“罪名是巫蛊诅咒,欺君罔上。可我看长孙阛却在打鬼棺的主意。杀了苏夫人也不曾搜着,他们就想把我放出来,好顺藤摸瓜抓住你。”
“什么?长孙舅舅怎么会图谋那种东西?”似乎不为自己的处境担忧,谢清睿却仿佛陷入了久远的回忆:“我恍惚记得,小时候母亲提过傀儡咒,似乎与鬼棺有关。母亲那样的人,我原以为她只是讲故事……难道?”
“长孙一族精通傀儡术!”雨瑶突然惊呼,像是被自己的推测吓了一跳,继而露出了复杂无奈的表情:“怪不得皇帝是傻子,想必是受傀儡术控制的缘故。也怪不得历代后妃大多出自长孙一族,原来是有这等杀手锏。”
也怪不得谢图南(谢清睿的爷爷,与长孙弘同辈)想置儿媳于死地。只是不知谢棠州与谢夫人之间到底有过怎样的过往……想起谢棠洲藏在神龛背后的灵位,雨瑶真不知,是该哭,还是该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