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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第九章 血染江山成一画(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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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血染江山成一画
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等闲变却变故人心,却道故人心易变。
——题记。
“怎么这么快?”风雨里,响起淡淡的疑惑,旋即化作微妙的讽刺。
一柄简单至极的青布油伞,静静停在白衣公子手中。夜雨急促,简白的衣袂在风雨中烈烈而舞,却没有沾湿一分。
听到喧天的喊杀声,碧衫女子掩不住一脸的惊诧,压低道:“这个时候?哪里来的人马能攻打洛阳?”
“呵。”萧忆情却仿佛了然一般掩了掩衣袖,冷道:“不是江湖人,是山西节度使。”——一个被权势遮蔽双眼的蠢货罢了,居然选在这个时候起兵。
他淡淡负手。
伞外的天,风如笔削,雨如墨泼,墨色最浓处,却剪出一伞雪一般的白。如此突兀而和谐地伫立在无边夜雨里。
“既然他如此卖力,不惜连夜奔袭。萧某岂有不承情的道理?”
“化整为零,北邙集合。”
“是!”身后是轰然的应答和轰然的雨。
待众人散尽,白衣一顿,似是无意地望向一边。旋即一掠而去,飘忽迅捷地不似人间。
风雨中只有断续的咳嗽声,悄悄浮动在血色里。
街边,浓得化不开的黑暗中,睁开一双似笑非笑的眼睛。
“居然被发现了么?”
池小苔本就是聪慧女子。此刻已然警觉,暗处有人。师兄是有意向那个方向看了一眼,却不知除了警告之外,还能有何用意。刚想出声,耳畔却响起一线传音。
“不必节外生枝。潜行之人,功力不在你之下。洛阳城中,还不曾出现过这等人物……他既然没有出声,就当是没看见罢。”
“是。”池小苔肃然答道,却暗忖:师兄此举,想必暗中之人也能察觉。却当面下令。难道想引此人上北邙山?
卯正已过。
天光艰难地穿破铅云,跌下无力的灰白。
一如她无力地跌倒在泥泞里,任由血水爬上本该素白的中衣。
一夜鏖战,冲出城外十数里,终于杀死了最后一位追踪者。
而她,也耗尽了最后一丝力气。
强绷的精神,在一霎那松弛,终于抑制不住没顶而来的黑暗。
“小瑶!”失去意识的最后一刻,她听到了那个人的声音……
如果这是一场噩梦,她是否可以祈求——睁开眼就能回到昨天?
可惜,如果终究是如果,但凡冠以“如果”的愿望,都只能沦为奢望……
而此刻倚在窗前的他,一刹那间,竟也希望,她再也不要睁开。
那双清凌凌的眼睛,在刹那,封上千里寒冰……
“清、睿、……”
——哥哥……
最后两字,却仿佛隔着万水千山,再也说不出口。
他神色一痛,半晌不语。
雨丝细而冷,明明近在咫尺,却相隔天涯。
他不知该说什么,更不知该如何说,只望着那双冰雪一般的眸子,任凭细密的雨丝,割裂枯萎的过往。
“你……知道了?”
雨瑶神色陡变,紧紧咬着唇,克制着暗夜骤变死里逃生的悲哀,却无法掩盖眸中苍凉彻骨。
“原来,你,早就,知道。”
一字,一顿,她垂下眉眼。凉意从骨骼中泛起,一夜之间,有千言万语,都只化作这一句疲惫的陈述。
仅仅是陈述。
没有疑问。
没有叹息。
他没有答话,更不敢再看她,一切都不必再说了,说又何益?
“如果你恨,就杀了我吧。”
也仅仅是疲惫的陈述,却让她豁然抬头。
“你怎么能这么说!你又怎么敢这么说!”
“让我杀了你!你以为你是谁?你又以为我是谁!”
“从小到大,这八年来,我竟不知你是这种人!也竟然不知在你眼里,我就是这!种!人!”
手指一分一分陷入木隔,鲜红的血,跌碎在积年的尘埃里,开出凄艳的花。
他沉默地看着她,无悲,无喜,无嗔,无怒。
“我知道父亲送你去那种地方抱着什么心思。我也知道那个诅咒。知道你身上的毒。没错,这些我都知道……”
“我以为你什么都不知道!”
“所以,你从一开始就看错了我!”
他陡然拔高了声音,猛地背过脸去,不愿让她看到自己流露出哪怕一丝痛苦的神色。可她却看到了,那紧紧握在袖中的拳。
“不忠!”
“不孝!”
“不仁不义!”
“我谢清睿根本就不配做人!”
两滴泪,同时滑落,可谁也没有看见彼此的泪光。
“我竟不知道,你……一直在骗我!”
她看着那个临窗而立的人,怆然划出一道似悲似喜的笑。飘摇的风雨构成了此刻唯一的背景。
“是……我一直在骗你……我不是你哥哥……”声音越沉越远,直到最后的话语,都凝成喉中的苦笑。
“那年,南疆的盂兰盆节。我因为贪看河灯,一时天降大雨,来不及回去,就在那河边的凤凰花树下避雨,却不曾想,居然遇见了你。”清睿背对着她,看向了窗外那场浩荡的雨,仿佛看见了雨丝交织里的——当年。
“那个时候,你站在水里,水中千千万万的河灯,都不及你一双眼睛好看。那双眼睛,明镜也似,没有半点尘埃,连尘世种种都不曾映入分毫。”他忽而笑了,仿佛沉醉在那场梦一般的相逢里,生怕惊碎成一地悲哀。
雨瑶听愣了,却觉得心在一分一分冷去……
“你拉着我的袖子叫‘哥哥’。我永远忘不了那幅画面。那个时候我就在想,我如果能有这样的亲妹妹,该多好。”清睿转身看着那倚在床边的少女,表情是无法言喻的复杂:“雨瑶这个名字,就是我起的。雨中相逢,便是和‘雨’有缘,那样的眼睛,也只有瑶台仙境才能寻得……”
“那个时候,我欢喜极了。竟然也没仔细想想,为何把士族血脉看得比命还重的父亲,会收你做亲女儿。等我想明白的时候,一切都晚了……”
“等到父亲专程教你琴棋书画,甚至击技谋略。我就知道一切都结束了……”他神情痛楚地看着如今的雨瑶,却目光散乱,像是看着遥远的天边:“你按照父亲设定好的道路,一路长大,我却不能做任何事,因为我没有能力保护你,更不能眼睁睁看着你没有保护自己的能力。”
“后来,我猜到他在给你下药,我……无能为力,除了帮他掩盖这个事实。”
“再后来,我偶然知道了诅咒的事,我……更不能做任何事。只能眼睁睁看着你被推入权势的漩涡。”
“我什么也不能做!”他紧握的拳头,溢出沥沥的血。
仿佛一切不甘的怒火都喑哑成冰冷的灰烬。八年来一幕幕鲜艳的过往,都如这场无边无际的雨,从身畔萧瑟而过……
“原来如此,‘父为子隐,子为父隐,直在其中’连孔圣人都这样教导,你能有什么错?我只认得‘睿儿’两个字,是哥哥的小名……母亲也曾这么叫过。原来我真的从一开始就认错了你。”她苦笑着,眼底却倒映出呼啸而过的半世苍凉:“可你也认错了我。从一开始就认错了。六岁之前我什么都不记得,唯一的印像也是幽冥鬼蜮,绝不是你心目中的瑶台仙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