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我的单反》维满

2、风景不常在

　　记忆中，这里有一大片无边的芦苇地。每当秋风起，起伏连绵的芦苇便会荡漾开去，雪白的花絮漫天飞舞，清脆、悠扬的鸟鸣穿梭其间，和着日出日落，混凑着一曲秋韵，美而灵动……。

　　但，现在，眼前一片停建中的杂乱荒芜，跟自己记忆里的景象落差太大了。

　　纪安无措地呆立着，有点接受不能。本是宽广无垠的芦苇地被一大圈白漆围墙分隔开来，未被圈入的部份到处堆满山丘般的建筑废料，而围墙内的境况……。

　　他忐忑地走近围墙，踏着一处高地，踮起脚尖向里面看了眼，当即心下沁凉：地面斑驳着一洼洼积水，被翻捣过的红色泥土堆满墙脚边。脏污的建材，看来已被堆放一段时间了，周围长满杂草。锈迹斑斑的大型打桩机像个怪物般耸立在其中……。

　　纪安一阵阵错乱，倒希望是自己来错了地方，带错了路。

　　但，GPS的定位，比人类的记忆可靠得多……。

　　很不想承认却不得不承认，这里就是他要来的目的地。

　　跳下小高坡，沿着围墙向前几步，突见一扇天蓝色的大铁门，上面漆着一行醒目的白色正楷，“大兴建筑有限公司承建”。

　　真是讽刺。

　　纪安撇了撇唇角，突然觉得自己很可笑，临时改变出景路线、硬是挤出时间亲自带队的自己……很可笑。

　　这一处荒地，早在几年前便已被放市，中标的地产商将它规划成别墅区，在即将兴建的时候，项目却因故被搁置……。

　　在分公司实习时明明有看过开发报告的，只是报告中用的是地域代号，他一时没有将那个代号跟这片地联系在一起。

　　“看来要重睹这里的风光只能看斐泓的相册了，这世道变真快。才一年多罢，沿途的风景就都遭了罪。连这里也被废了。你说，我们曾经拍过的景点，还有哪里未遭开发商荼毒的。”

　　说话的是秦博伦。在这片芦苇地还未被破坏前，他也来过。摄影社的墙上还挂着几幅当时的优秀作品呢。
　　记得那时出外景，也捎上了斐泓。那小女人第一次跟队到郊外，兴奋得拍满了两张储存卡。

　　纪安苦笑，他没有立场附和秦博伦的话。

　　其他没来过的摄影社员也在啧啧可惜，因为他们都看过以前的摄影作品。

　　只有程丞没吭声，他踏上纪安刚刚站过的小高坡，也往围墙里张望。不同的是，身高一米九的他，不用踮起脚尖也能看清内里的状况。他的神情说不上失望，大概是因为没见过之前的风景，无从对比，所以态度才会这么寡淡吧。

　　不一会，他似是找着了可拍角度，便拿起相机，调焦距，按快门，虽然动作挺利索，但给人的感觉却是漫不经心，敷衍了事般。

　　众社员听到快门声，全围了过去，秦博伦也急步上前取经去了。不知道斐泓用了什么手段，竟然能把程丞请来做这次拍摄外景的顾问。要知道，他可是某地理杂志的御用摄影师之一。对他们这些业余的摄影爱好者来说，他就是大神般的人物。

　　纪安看着那一头的涌动，不觉松了一口气。

　　转身极目远望，入眼的都是人为的破坏，再寻不着一丁点心目中那幅美景的影子了。

　　见过它最美的时候，再来看它现在的千仓百孔，说不上是对它残忍还是对自己残忍。

　　闭了闭眼，呼出一口闷气。突然想起早上向斐泓提出亲自带队及改变路线的决定时，她的表情…贼贼的。不但对他亲自带队一事调侃一番，好像还故意提起离这里不远处的另一个景点，说是没见过那个景点在秋天的时候是什么样子的。

　　现在想来，她怕是早知道这块芦苇地的事了，故意不说出来，就是为了看他出糗。

　　那丫头！

　　突然一股视线感，让他的身体僵了僵。明明背后有十来个人在，但他就是知道视线来自程丞。

　　转身，迎视。

　　程丞的脸上写满不耐烦。

　　“喂，我拍完了，可以回去了。”

　　大家听他一说全都愕然了，还没开始呢，就得走了？

　　纪安回了个尴尬的笑容，不用想也知道，这次出外景，肯定是斐泓硬逼着他来的，看得出来他本人根本一点兴致都没有。

　　清了清喉咙，纪安走了过去，对大家说道：“还没到目的地呢，大概还有一个小时的脚程。先带大家来这里，只是为了让你们有个对比，好让你们明白，风景不是常在的，但相机却可以抓住它最美的时刻，以证明它曾经存在过。所以呆会到了景点，大家要向大师多学习，争取拍出好作品。然后说明一下，刚刚我提了脚程这个词，是因为接下来的路程得步行，要到达目的地需要经过两座桥，桥面很窄，过不了车，所以大家忍耐点。那一处风景真的很美，到了你们就会发现，这点辛苦是值得的。”

　　纪安说完，向程丞点了点头，希望他回心转意。

　　程丞向他只是哼了哼，没再说什么，也没搭理菜鸟们的咨询，只酷酷地将相机装袋，气氛当场冷爆。

　　“大家快把车上的装备拿下来，准备出发。”秦博伦见机大声催促，以防这个有个性的人物真的一走了之。

　　几分钟后，顺利成行。

　　临行前，纪安回过头看了看那一片狼藉，心口不觉间烙下一处荒凉。

　　※※※※※※※※

　　一潭池水，水面随风微澜，内里倒影着灰蒙的天空，有种深不可测。背景是一片枯茫茫的野草地。在深秋的时节，百草脱绿，万物颓废，唯有这池子水，跃然生动。

　　程丞抽空回母校参加斐泓主力筹办的摄影展，看得最上心的，便是这幅角度和构图都看似很随意的作品。

　　作品中的实景便是纪安后来带大家去的荒郊野外。那一大片半人高的野草地，远远望去景色其实很单调，加上阴霾的天空，光线不足，实在不是一个理想的拍摄地。他当时真想调头就走。

　　但带路的纪安，那个经常皮笑肉不笑的怪小子，头也不回地一个劲往里走，背影透着一股……，该怎么说呢，固执还是笃定吧，让他不自觉地跟随而上。不多久，一个小湖泊跃现眼前，它出现的实在太过突然了，把他吓了一跳。
　　许是野草长得太疯太高，小湖泊隐身其中，从远处根本看不到它的影踪……。

　　“丞哥，怎样？没让你失望吧。”对自己的眼光一向自信的斐泓，站在他身边笑着说道。

　　程丞回神，斜睨了自家的妹妹一眼，她虽然在跟他说话，但眼睛却是紧巴在作品上的，那神情除了欣赏外还有着其他…他说不上来的情绪。

　　跟随她的视线瞄向摄影作品的右下角：纪安《秋水》。

　　他不禁吹响一记口哨，真让人意外！

　　自斐泓加入学校的摄影社后，每次给他打电话总会提及纪安这个人，次数多得让他一听那个名字就生厌。终于，趁着公司主办的年度巡回摄影展刚好在这个城市开展，他决定会一会斐泓口中的学长。

　　先不提对他的第一印象，单是看到他用的摄影器材就让人马上生出不屑，竟然比他这个专业摄影师用的还专业，直觉这个纪安就是个爱现，轻浮，拽样的孔雀男。

　　即使，他的作品有那么点水平。

　　不过，斐泓一向会相人，她相中的人，理应差不到哪去。

　　突然……。

　　再细瞧斐泓，心惊地发现，她的眼神从未有过的柔和，柔和地看着那幅作品右下角的…名字。

　　斐泓……，不，是妹妹，也到了爱慕一个人的年纪了。或许早就到了，只是自己未察觉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