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勿食妖汤》黑猫白袜子

33、大修完毕·干炸豆腐圆子

　　易久打算做的那道菜，叫豆腐丸子。不过这边往往不叫“丸子”，而要叫“圆子”。

　　这是更南边点的地方传来的方，在本地土生土长的女仆自然不知道。

　　只是她瞅着易久那副认真的模样，加上厨房里被暖烘烘的炉火烘着，她的心中不由的有了一些松动。

　　女仆伸手摩挲着粗糙的衣袖，嘿嘿笑了两声，目光落在易久微微沁出细汗的鼻尖上，声吊子拖得长长地开口道：“豆腐圆子是吧……那我先跟你说好，做得好勒，这豆腐的钱我还是会给你的。要是做得不好勒，你就了不得难了那！”

　　易久嘴角微微抽搐了一下，还是点了点头.

　　“我晓得的。”

　　女仆这边终于让了点路，让易久得以靠近灶台，只是那人瞅着却是一点下手都不打算打的样子，易久也只能忍气吞声，昏沉沉的厨房里找了许久才找到了碗和调味料，身后还有冷冰冰的视线跟着。

　　灶台上一口大铁锅子，之前刚刚蒸了腊味，里头微微泛着油的水还滚烫，易久没多想便将豆腐盛在碗内，准备借着热水蒸一道。

　　奈何他在厨房里转了一圈，蒸东西的竹篾却始终不见踪影。

　　女仆双手环胸站在一边，看着易久有些狼狈的样子，从鼻子里冷冷地哼了一声出来。她好像很得意，易久在原地站着，挑了挑眉头，随后也不开口，径直拿了几根竹筷子在铁锅里头架了一个井字，将豆腐放了进去，盖上了黑黝黝，沉甸甸的木头锅盖。

　　然后他捡起柴火，在灶台里捅了两下，把里头的草木灰弄散之后，便有明亮的黄色火焰跳动起来。

　　“还看不出你满利索的啦！”

　　易久做的漂亮，这下就连厨娘也心不甘情不愿地叹了一句。易久脸上挤出一个假笑，闷闷说了一句“我习惯了”就不再做声。

　　可不是习惯了，庙里头那些个师兄师弟们哪个不是滑头，老和尚身体又不好，为了自己的肚子着想，易久一不小心就把灶台上的那些事给摸了明白。

　　也不知道是易久这幅模样终究是让女仆彻底安了心还是什么，接下来易久找她要虾米和鸡蛋候，她也只是唧唧哝哝地说了两句：“……你不是和尚么，做菜还要荤的啊？”

　　易久擦了擦汗，回她：“我做的豆腐，不是给我吃的吧。”

　　“那是，之前就跟你说了啦，那是要放到前面去给老爷吃的勒！”

　　女仆立刻瞪圆了眼睛说。

　　易久挠了挠自己泛着毛茬的头皮，回道“那不就是了，你们老爷又不是和尚。”

　　女仆没做声，睁大了眼睛看着易久在另外一只碗里头下了葱花，花椒盐，虾米和鸡蛋，极细致地搅打在了一起。

　　片刻功夫，蒸在铁锅里头的碗就因为水的沸腾而砰砰响了起来，易久抽了抽鼻子，闻到那热烘烘的空气里弥漫开来的豆香味，那属于黄豆的清香，只不过是闻着，舌尖便仿佛尝到了那清甜的滋味一般。

　　蒸好的豆腐如同凝脂一般微微颤动，稍微放凉了一些之后，用勺子一点一点勺到干净的纱布上。

　　经过挤压之后，豆腐在纱布里头沥干了水分，化为了雪白的豆腐泥。

　　“这真的能吃啊？”

　　女仆伸长了脖子看易久，吧咂的嘴唇问。

　　毫无疑问的，她正在偷师。易久也没理她——看上去不过是极为简单的步骤，实际上却有许多讲究在这里。

　　炸豆腐丸子并不是什么稀罕的菜，真正稀罕的反而是原料——雪豆腐因为工序的缘故，做得极为细嫩，所以易久才要格外再蒸一道。不然做好的豆腐泥水分太多，捏不成形状。若是平常的豆腐，直接打成豆腐泥就可以了。不过，这样做却是绝对没有雪豆腐特有的那种细致的口感的。

　　此外还有一个秘诀就是，雪豆腐隔水蒸熟之后，那种豆子特有的豆腥味了然无踪，反倒是那种新鲜黄豆的清香被最大程度地释放了出来。

　　再然后是易久用纱布沥水，挤泥的动作需要一紧一松，并且要将手掌做成团状，才能将豆腐泥中的水分均匀地挤出来。

　　期间的秘诀自然是易久从现代带过去的，女仆就算是看着他的动作一步一步来，最后做成的豆腐丸子，味道也定然只能算是一般。

　　做好的豆腐泥依然需要放凉，易久用袖口擦了擦额头的汗，将碗端到了窗外。

　　易久从窗口进来时候的痕迹已经被新落下来的积雪掩盖住了，天空暗沉沉的，见不到一丝光。冰凉的空气涌进来，从前院传来的稀稀拉拉的弦乐声愈发让厨房这边显得寂寥而落寞。

　　易久听到厨娘用力地打了一个喷嚏，等到他回头看的时候，那女人便挺了挺身子，愈发光明正大地看着易久接下来要做什么。

　　易久依然是没做声。

　　他默默的跑去将锅中的开水倒掉，然后用软布擦拭干净，另外取了稍小的锅子过来，先用梁上挂着的肥猪肉沿着锅沿擦了一圈，等到乌沉沉的锅底浅浅地汪上一小滩油，才稍微埋了一些草灰在火苗上，由着小小的一簇火焰烧着锅。

　　另一边，被他放凉在窗台上的豆腐泥已经变冷了，冷掉的豆腐泥比之前要黏稠许多，易久将自己调好的鸡蛋液搅入豆腐泥，然后用拳头捏紧，食指和拇指圈成一个小口，将掌心的豆腐泥挤出来，化为一团汤圆大小的丸子扔到了油锅里头。

　　易久做得很专注，也做得很快，没多时，那油锅里头便漂浮起一层黄灿灿不停翻滚的丸子来。

　　烟气和炸物特有的热气暖烘烘地漂浮起来，雪在窗外沙沙地落。

　　香气弥漫。

　　女仆咕咚一下咽下了口水，拇指在油光光地鼻头上摩了一下，声音中都多了一些急切：“好啦没有咯？你弄焦了啊！”

　　易久回头，也并不回答，只是用那如今看来显得格外乌黑的眼睛看了她一眼。女仆便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怎么了，一瞬间就觉得自己的声音显得格外聒噪，立刻就闭上了嘴。易久这才伸手拿了有孔的漏勺，轻轻掂了掂，把那些炸得焦黄的豆腐丸子捞了起来。

　　那些圆滚滚，热腾腾的丸子瞅着实在是可爱，女仆这些也顾不得别的，急匆匆地扯了扯袖子，一边嘟囔“我来试一下味先”一边就猴急地将豆腐丸子放入自己的口中——随即又因为那滚烫的丸子而跳了起来，双手在嘴边扇着风呼呼往外吐着气，过了好半天才尝到了那丸子极美的滋味。

　　外壳是酥脆的，浸透了油香，稍微一咬就咔嚓咔嚓碎裂开了，里头细嫩滑润的豆腐馅儿出来了，包含着一汪汤汁，混合着花椒的微麻和虾米的鲜，豆腐泥口感又润又嫩，带着特有的微甜，这甜与调味的咸鲜混合在一起，仿佛要融化在舌尖上一般。

　　“唔，这个好恰勒……”

　　一口丸子下去，女仆在原地愣了半响后，讷讷出声。

　　易久抿了抿嘴，无关乎她的赞美，还是露出了一个浅浅的微笑来。

　　女仆不小心撇到他，发现小和尚瘦巴巴的模样，笑起来却……她想不出什么词来，只觉得这样的脸这样的笑落在一个和尚身上，实在不是什么好事。

　　不过这样的想法不过是一瞬而逝，很快她的脑袋里便只剩下了那盘豆腐丸子。

　　这些不用易久出手，她自己拿了一个漂亮的瓷盘出来将丸子摆上去。

　　“那这些丸子，就是我送过去给老爷们吃了啊。”

　　她斜斜地看着易久，嘴上是这么说的。不过，她脸上的神色却非常明显，简直就是在摆明了与易久说，这丸子虽然是他做的，功劳却落不到他头上，女仆自然会说这是她的手艺。

　　易久对她这幅模样没有任何的想法，只轻轻点了点头，然后说：“那你记得给我豆腐钱。”

　　女仆听到这话，脸上便立刻亮起了那种神气的神色，眼底也多了一些笑意。

　　或许多多少少算得上是承了易久的情，临走前她忽然顿住了脚步，从灶台旁的篓子里抠了两颗红薯丢到易久的面前。

　　“晚上这里要备热水，灶台不会封，你自己捂捂热吃了算哒。”

　　她说道。

　　这边算是两清了罢……

　　易久心中无奈，脸上还是做了一番感激的情态，女仆才心满意足地走了。

　　易久这才松了一口气，捡起地上的红薯塞到了灶塘里头，又用灰给埋住。炉火上还又他之前炸东西时剩下的油，那女仆为了哄人竟然也忘记收走。

　　易久对着油感慨了两句，估摸着那人短时间内怕是不会回来，便从怀里掏出一个干硬到极点的灰面馒头来。这还是他的早饭呢，只是路上遇到那妖魔，惊恐之下竟然忘了吃。此时他肚子已然饿得慌，顾不上别的，将那不知道在佛前供了多久的馒头撕开了一些，又拿起之前搅拌豆腐泥的剩碗，将里头残余的汁液抹到了馒头上，再将它放入了油锅小火炸成金黄。

　　另一桶里还有些豆腐，易久用木勺勺了一些，伴着炸得脆脆的满是油香的馒头狼吞虎咽了起来。

　　是实在话，这算是难得的美餐，易久三口两口便见炸馒头给吞了，肚子还是饿，最后连喝三瓢冷水，才将将止住。

　　然而还水瓢的时候，本应该没有人的门外却传来了什么人走过时踩到雪上的沙沙声。

　　“是谁？”

　　易久最开始还以为是女仆回来了，然而回应他的却是窗外无穷无尽飘下来的雪花。

　　他忍不住推门，往门外望去，只见地上一串小小的脚印儿，由远及近，在窗沿那边来回了几圈之后，又隐没在了被黑暗笼罩的院角。

　　易久身上起了一层薄薄的汗。

　　光是从脚印来看的话，刚才似乎是有人在窗沿那里从外往里窥视……

　　只是这大冷天的，又有谁会光着脚在外面看呢？

　　倒霉和尚来到这个世界上以后已经见过了许许多多的事情，自然知道有些东西不能多想。他回到房内，将窗子放下来，随后便装作什么都没有见到一样退到了他之前坐的位置。

　　没多久后女仆便喜气洋洋地回来了，红光满脸的样子，显然是得了赏，不仅如数给了易久豆腐钱，她甚至还允了易久今晚上在这小厨房里过夜——冬天天黑得早，这时候如果易久真要回去，就得走夜路了。

　　如果说之前那两个红薯易久只能苦笑着接着，这一次他却是诚心诚意的感激起来。

　　下着雪摸黑走山道，哪怕他是神仙也没这个能耐。

　　只是易久如今只是个瘦巴巴的小和尚，天性又是阴沉的性子，遇到女仆的好意也卖不了什么萌，唯一能做的便是手脚利索地把自己的铺盖收拾好，拢了一团稻草在灶台旁边，示意自己睡这里就好，再不给女仆添别的麻烦。

　　这天晚上按道理来说，应该是女仆值夜，只是她得了赏心情愉快，到了半夜里跑来看了易久一眼，见到这和尚睡得脸红扑扑十分安详，暗自嘀咕了一下，还是按耐不住，从角落里掏了一瓶小酒，跑到门房那儿跟姐妹们唠嗑去了。

　　而她一走，易久便睁眼醒了——

　　到也不是灶台这边不舒服。虽然没有棉被，但是火炉旁边砖头都烤得热热的，稻草也丰厚，睡起来可能比他在庙里头还舒服。

　　易久睡不着，是因为饿。

　　这一天他只吃了一颗炸馒头加一瓢豆腐，正在长身体的半大小子自然受不住。想起灶膛里头还埋着两颗红薯，简直是抓心挠肺地想吃。

　　好不容易等到外人走了，易久自然也呆不住，连滚带爬地跑过来把灰扒开，已经闷烤到表皮皱巴巴的红薯露了出来。从那些焦黑的褶皱的皮的缝隙里涌出了半凝固的糖浆，一股香甜的气息涌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