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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1、第一百零一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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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连山这一觉睡了一天一夜,可睡饱了,揉眼睛伸懒腰,刚伸了一半,身上好几处扯筋似的疼,这才想起身上受了不少伤。
但那种骨子里透出的疲惫确实消失了,颜箴的手法真的不错。
一个鲤鱼打挺跳起来,不知道碰到什么,叮里咣啷一阵响。
江德劭的声音响起来:“你干什么……吵死了……”
李连山顺声跳到江德劭身边,脚下不知踩了什么东西,只听“哎哟”一声,却是颜箴的声音。
原来颜箴没地方睡,过来跟江德劭挤一张铺上。
颜箴痛苦地说:“小世子,你睡不着也别往我身上踩呀,我昨天忙了一整天……”
江德劭也痛苦地说:“你睡不着滚到外面练拳脚,别在这打扰我们……”
李连山退到一边,眼睛骨碌碌地转,没好气地哼哼:“打扰?你们睡一块,还敢说我?到时候我告诉小老虎,看他还理你!”
跳回自己铺上,动静很大地穿衣穿鞋,大踏步走出去。
江德劭尴尬地骂,“臭小子,打扰别人还这么无礼,真想捉他过来,狠狠揍一顿,看他还敢不敢这么嚣张。”
颜箴笑了笑,“你打得过他吗?”
江德劭出了一会神,笑着摇摇头,“谁舍得打他?”
这算是两人自从交龌以来最心平气和的一次相处,江德劭声音平和沉静,似乎重新变成两人当初初识令人如沐春风的温文公子。
颜箴百思不得其解,昨晚他进来时,看情景应该听到自己跟李连山的一番话,可为什么他非但没有动怒,反而没事人似的无动于衷?若说没听到,昨晚他回来时为何又那番奇特神情?
颜箴心中七上八下,反复思量,突然一闪念:是否他表面装似什么事不知道,暗地里会加害自己?再想到他几次参与出谋划策,心机深沉,跟雅致温和的外表截然相反。
又想起陈将军外表粗豪,性子鲁莽,玩起心眼也不输旁人。李连山看似冲动,真遇事了,眼睛一眨,阴谋诡计也是泉水般向外冒,这不是把南伽原来的元帅给调换了?听说那元帅回到南伽,已被关入大牢,估计离死不远矣。高元帅外表威严正直,对监军看似隐忍,背地里不也使尽阴招?
这些人……这些人……
颜箴背心不由出一层冷汗,自己只是个行走江湖的郎中,为了出名来到京城,让瑞王多活了两年而已,按情理封个小吏、赏一些钱财也就罢了,这些皇亲贵族凭什么对自己高看一等?甚至容忍自己对他们的一些无礼行为,就连高高在上的皇帝也容忍了自己对他亲弟弟的惩治?甚至还让他进皇宫,另眼相看?
颜箴越想后背越寒毛直竖,除去郎中身份,自己便是个草民,他们凭什么容许自己如此傲慢,不就是因为自己医术高明,对他们有用,必要时能帮他们出力,这不,监军不就被自己给整倒了吗?可若有天自己妨碍了他们,或是不愿听他们使唤,会不会……
他的脸色变得发白,眼神中第一次有了畏惧。
江德劭看着他,问:“你怎么了?”
颜箴缓了一下心神,微笑道:“没事,刚才觉得有点凉。”
江德劭裹紧襟口,微笑道:“是啊,这见鬼的天,才九月份就这么凉。”打开枕边的包裹,从里面翻出一件披风,“来,披上,你现在身份不比一般,不能生病,不然这营中几百号伤员可就难过了。”
颜箴滞了一下,微笑地把披风推回去,“我一个练武的,又是个郎中,这点凉若受不了,生了病,倒叫人笑掉大牙。”
不动声色间,又有了疏远隔离。
江德劭凝视他片刻,放下披风,道:“一会我找人在这里再给你安一张床榻,一会咱们把你那些药搬过来。”
现在一听到药颜箴就忍不住多想,当下道:“不必,就放在那吧,床也不必安,我还是在……”
一阵冷风吹来,李连山缩头从外面跑进来,吸溜吸溜地叫:“外面怎么这么冷?前两天还好,是不是要变天了?”
跳到江德劭怀里,把手和脸贴过去取暖,又转向颜箴:“还想去你那小帐子?现在那搭了棚子,全是伤员,你怎么住?还是在这吧,咱们挤一挤,你不是还要帮我上药嘛,我可不跟他们挤。”
江德劭的热身子被李连山的凉爪子冰得屏住气,过了一会才说:“就是,还是咱们住一起,那边伤员太多,吵得很。”
颜箴道:“不用,你们太挤,我还是跟刘三他们住去。”
李连山漂亮的眼睛瞪起来,重重地哼了一声。
心里有了戒备,但对小世子的不高兴又不能置之不理,只好问:“你不是不乐意看到我么?”
“我不乐意你不也在这住了吗?”李连山没好气地说,把脚上的鞋子蹬掉,又觉得脚冷,搂着江德劭的脖子把两只脚也缩到他身上。
江德劭皱眉打他的脚:“下去,脏死了。”
李连山嚷嚷:“偏心眼,小老虎这样就可以你就不嫌脏,我这样就嫌脏,偏心眼!”
江德劭的脸顿时红了,“他……他哪这样了……”
李连山又哼了一声,从他身上下来,撇着嘴说:“嘁,装吧,等回到京城,看我不跟姨父姨娘告状,你打我,还骂我,还跟小老虎……”
江德劭看了颜箴一眼,尴尬地说:“你别胡说八道。”
李连山跳回自己的铺上,拉了个架势,虎虎打了几拳,踢了几脚,冲着颜箴说:“阿箴,在这住吧,每天晚上帮我揉揉肩,我表哥手法不如你,每次只捏得我疼,不如你弄得舒服。”
盘膝坐下来,漂亮的眼睛闪亮如星,炯炯地望着颜箴,不容他反对的样子。
一句阿箴叫得颜箴心里开始打鼓,这两个字好久没听他叫过了,一下子把距离拉近许多,倒叫这充满警惕的心里不由微微温暖起来。
“好不好,阿箴,住在这吧?”小世子的声音里带上了一丝央求意味,眼神也含着期冀。
颜箴心里又是一动,看他这样,倒像是真心想让自己住在这,可是……
“你奶奶的还指望着老子求你不成?奶奶个熊,老子不……”李连山突然恼了,噼里啪啦竹筒倒豆子似地大骂起来。
“行,我住这……”颜箴不再犹豫,张口答应。
李连山说话快,颜箴说话慢,两人同时开口,同时闭嘴,惊讶地看着对方。
颜箴先回过神,脸色瞬间变了。
李连山也缓过神,面露尴尬之色,犹自嘴硬:“谁让你不先答应……我……我……我……”突然跳起来,连鞋子也不顾穿,一溜烟地逃了。
江德劭那边也愣了,不一会轻声笑起来,开始还拼命压制,渐渐地笑声越来越大,笑得前仰后合,眼泪也笑出来了。
赵二一边回头一边走进来,诧异地问:“小世子怎么了?怎么跟这帐里有鬼似的?”
被称做鬼的颜箴板着脸瞪乐不可支的江德劭,又瞪不明所以的赵二,“你来干什么?”
“赶紧起来,郑大将军找你们有事!”
王大、刘三、赵将军还有其他十几名中级军官都在郑大将军帐中等候,当看到颜箴和江德劭一起进来时,除了王大刘三,其余人眼睛都瞪大了?
赵将军甚至喝问赵二:“你带他们来干什么?”
赵二品阶不如他高,恭恭敬敬施礼完毕后才回明,是郑大将军让他们来的。
几名军官彼此对视,不再言语。赵将军从鼻中哼出一声冷声,捌开脸也不再言语。
不多时郑大将军进来,后面跟着垂头丧气的李连山,进帐后也不理众人,径直走到案后高椅上大马金刀地坐下,面沉如水地望着站在大帐中间的李连山。
“李连山,你可知罪?”沉寂不久,郑大将军突然暴喝出声。
连同江德劭在内的众人都吓了一跳,不知李连山又违反哪条军纪。
李连山垂首而立,双手抱拳与眉平,沉静地回答:“末将知罪。”
“说出来!”
在众多的目光下,李连山的脸涨红了,目光下垂,长长的眼睫挡住眼神,牙齿也紧紧咬住下唇。
“末将其罪有三……”垂下的眼皮无法让人看到他内心的羞窘,努力维持的镇定的神态却因紫涨的脸皮透露出惭愧局促,谁能想到,骄傲任性、谁也不曾放入眼中的李连山竟会在这么多人面前承认自己的错误?
这不比初进军营时跟赵将军比武,那次当众受辱,羞愤欲死,这一次的难堪不比上次少,但坚持着当众述说自己过错。
依着李连山高贵的身份,谁也不能强迫他这样做,可他居然这么忍受下来,当着几次三番跟他过不去的赵将军,当着几次三番给他穿小鞋的郑大将军,当着王大、赵二、刘三,当着跟他针锋相对打开始就不怎么对脾气的颜箴,当着把他当掌中宝看待的表哥江德劭,李连山羞窘万分,但还是当众承认自己前日做战时的盲目的勇敢和草率冲动的作风给自己造成的危险和给其他军士带来的严重的后果。
那日大战,虎营因搭救李连山而全军出动,消息传到中军,高元帅又率兵前往接应,与同来接应的南伽大军混战,豹营则在林怀义大将军的带领下抄小路冲入南伽后营,并一路厮杀,反使南伽首尾受敌,一场激战直杀得天地变色,血流成河。
南伽首尾受敌,被杀得大败,直逃入山中方才重新集结。
此役□□斩敌首数千,其中有十几名将校,但□□也伤亡两千余人,豹营大将军林怀义的弟弟战死,另有数名高级将领有不同程度的伤残。当真论双方死亡人数,□□占了点便宜,但千军易得,良将难求,□□那几名高级将领的伤亡,令高元帅大感痛心,最令他感到后怕的是,李连山差点折损,这可是他万死难逃其究的大事。
幸好李连山没事,而南伽此战失败,军心更乱,高元帅趁机派豹营追击,南伽一退近百里,已经退守南伽国境内的大山。
虎营一直以来都是先锋,如今高元帅令他们前锋作后卫,把各营各部的伤员全部抬入他们营中休养医治,顺便让他们把朱明涛的后营看好了,自己带着精锐军队前往边境接应豹营,先锋官变成保姆,变成看守,郑大将军怎能咽下这口气?
虎营各将怎能咽下这口气?
高元帅的军令他们无法违抗,心中的火全都撒向李连山。
李连山却出乎他们的意料,虽然窘迫但非常坦承地承认自己的错误,末了抬起眼睛,直视郑大将军,加了一句:“大将军,末将已经知错,下次再有此事,定不会再犯。另外,末将已经向书记官索要伤亡名单,写信派人回京禀告皇兄和王叔,请他们清点末将家财,以补偿阵亡和伤残将士。”
郑大将军面无表情,有几名将领则道:“以为有钱财就能买回他们的命吗?”
外面突然传来沉重而急促的脚步声,走到帐前停下,有守卫的士兵阻拦,然后陈将军的粗嗓门大吼起来:“命令?放他娘的狗屁命令!哪个混帐敢再拦老子,老子把他碎尸万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