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陨梦·雪月枫影》某蕾

5、命运的牵引·注定的牵绊

　　柳枫的伤渐渐愈和了。
　　他一直沉睡，时间对他没有意义。而对我，几日却是如千载。好重，好厚，一层层压在心上，透不过气。当初的彷徨与迷茫如今已无止境地扩大，随着思虑而加深，复杂，直到使我彻底心烦意乱。——我会被他的笑容轻易俘虏？！荒谬，哦，无稽之谈！！
　　从海边归来，重重地摔上门。我的世界猛地撼动。
　　他分明是无辜的，人界那么多人，凭什么一切都针对他？魔界若真的厉害，就像侵略灵界一样把所有人类都杀死啊！说这是命运。哼，命运！
　　哦，头好乱……我怎么了，我是魔——魔啊！我的任务就是找到破魔之血，把他交给大人，领取赏赐！但我现在所做的一切都与此背道而驰……杀弑炎，救柳枫，我，已经酿下了不可挽回的错误！大人不会饶了我的，任何时候都不会的。除非我亲手将柳枫交给他，而我又不想不想不想不想！害他的是我，救他的还是我，一切都因为我！那么，我又有什么理由去加害本就无辜的他？
　　所以，到时候要尽力让他走么……然后，我自己……
　　难以抑制的不安。我问潮燃——我这样选择，真的对么？
　　“姐姐，只要是真心的选择，那么一切事就都是对的……”
　　对的，对的……我不明白啊……究竟什么是对，什么是错呢？
　　“对就是错，错也是对……”
　　什么话！不懂，我真的不懂——我笨我傻我呆！是的！不然我不会去救别人而把自己置于死地！
　　心跳加快。我微微喘息。
　　忽地，一阵微弱的响声传来。回头看，他醒了。
　　木立。我不知该怎样面对他。
　　他似乎对自己的处境十分惊奇。魔界！知道吧，魔界！你是我的俘虏，我的阶下囚！你的生死由我掌握，而你又偏偏碰上一个没有大脑的判官，她要你活，只因为她不想让你死！
　　激动，真的激动。为自己不明不白的行为。
　　看到他抬起头，一脸迷茫地看着我。想他也认不出——淡粉长发，琥珀双眸，哪里是人界那个为他解毒的女孩！
　　他说话了。忙平静下心情，去倾听。
　　“魔界……？我……被抓住了，是么？”他扫了一眼周围，说。
　　“……是。”我故意做出很冷的语调，来掩饰我内心如潮水般的感情。
　　“让我出去。”他似乎没有听见我在说什么，只是低声慢慢吐出这四个字。
　　“不行。” 出去？当然不行！伤还没有痊愈，他一旦出了这间屋子，渊弑大人一定会察觉到源于他的巨大灵力。而他的体力绝对不足以应付魔兵的攻击，他将在还没找到魔界出口前被抓住！
　　“让、我、出、去！”他字字切齿，声音透着狰狞。
　　“出去了你的人界就完了！”我恨恨地说。
　　“你——”没有下文。只听他击打水晶壁的声音。
　　合眼。
　　“你敲吧，没用的。”淡然说道，“三天，还差三天。你不等到三天后，是不可能打破那个东西的。”
　　“三……天？这是……魔……药？”他诧异，喃喃地说。声音很小，但我听到了，暖意。
　　“老实呆着……三天后，随你。”强装出的冷漠口吻好别扭。我缓步走向门外——我已想好，出去就用尽魔力构造一个足以保护他的结界。三天，只要三天，他再出去，没人可拦。也不会负我去大人那里领罪了。
　　再一次擦肩。余光看向他的眼，这是目光最后一次相遇。仿佛初遇时的场景再现，只是自己少了紧张。再迈一步，还未落脚，却被唤住。
　　“慢着！……夏姑娘。”
　　愣住了。慌忙转身。
　　“你……你怎么知道？”
　　“……魔界中只有你，才会在我受伤之后对我治疗。”他的目光停留在我的身上，那眼神，并不像我想的那样。那是一种完全没有敌意与提防的信任的目光。
　　“柳大哥……”感情洪水冲破防线，毫无遮拦地到处冲击。眼角，好湿……“你知道……你果然都知道……那一天夜里，在听到圣氤池前你所吟的诗时我就已经开始怀疑……你……是从什么时候发现我是……魔的？”
　　“……在雪林中第一次看到你，我就已经感受到你身上的魔力。但是……”他略垂下头，“也直说了吧……当时，我本是想杀了你的。但那时，看你盯着我那眼神，我完全看得出你的恐惧，没有丝毫的敌意，便没在意了……”
　　“那……之后呢？”我试探地问。
　　“……我没想到救我的人会是你。但请原谅我怀疑你那不是出自真心……”他合上眼，似是不欲泄露一丝感情，“我明白我心里……嗯……隐约的情感。但，出于敌人的情，是最容易让人陷入泥沼的……我用言语暗示你自己摊牌，因为我一直以为你是知道我的身份，有目的而来的……直到交战那天，我方明白……”
　　泥沼……？
　　一个炸雷般的声音出现耳畔——“承火之力，为夏之使者，命以火之迷幻引使猎物身陷泥潭……”
　　——原来，一切一早就已注定！
　　“我……”一时失言。唯一能感受到的感觉，就是憎恨这一身的魔力。为什么…… “柳大哥……最终你又何苦相信呢？魔就是魔……你也说，这会是泥沼……”
　　沉默。
　　束水术的水晶仿佛是不同世界间的障蔽，我在这头，他在那头。仿佛伸出手就可以碰触到对方，但却是被冰冷刺伤。纵然此时都相信了又能怎样呢？还不是注定的敌人，总是走不到一路的！
　　他打破了沉默。
　　“谢谢你救了我。”
　　“柳大哥……”泪水夺眶而出。为什么，为什么你要这样……冷下去不好吗，为什么偏偏要有感情羁绊……有感情不好吗，为什么偏偏是敌人……“你……你不恨我么？你难道不认为你受伤是因为我的缘故吗？”
　　“我知道，我受伤的确是你的缘故，可是我也相信，这并不是你的错。”他露出一丝微笑，那笑容，一点也没有变化，仍是那么清澈，如同人界的天空般的。在一瞬间，我甚至觉得，在我与他之间，是完全没有种族的界限的……
　　“柳大哥……”闭目，泪水还是会溢出。
　　“别哭……现在不是都明白了吗……我们，是朋友……”他安慰我。安慰是催化剂，它只会让泪流得更猛！！
　　“朋友……是啊，是朋友……可我们永远都不会是的……”我垂下头，心中想到了潮燃的话——四季之光与破魔之血，注定要有一方死在另一方手里，这是宿敌的命运……
　　“是啊……”柳枫叹了口气，又说，“……你若将我交给渊弑，我也不会怪你。因为我们……现在是朋友。”
　　“呵呵……好啊。”我苦笑，他究竟是这么想的。那么不如就顺势离开吧……“那你刚刚又为什么叫住我？若非你耽误，此时我已禀报了大人了……”
　　“我……只是想确认一下你是否就是那个夏姑娘……”他低声说。真心的吗？不知道。
　　“……我不是夏濛。”抬眼，看他惊异的神情，“我是濛月。”
　　是的，我是濛月。
　　回忆起几天前羽朔的话——
　　“我是羽朔，明白么？”
　　淡笑，颇有些相似呢。
　　很快笑容已被矛盾冲淡。
　　咬牙，凝起魔力，向门外走去。
　　“濛月！”又被他叫住。忍不住回头，正撞上他的目光。
　　这一刻，我回头。纵千思万想也不会料到，这一次回眸，又空扯出多少牵绊……
　　他看着我，很是认真：“刚刚那是假话。现在你若出去，我会怪你。”
　　“柳大哥……”后悔。为什么那么早凝起魔力，被他发现。只得假笑，“你也怕死。”
　　“濛月……”他淡然一笑，“我们心里想的，你我都清楚的，不是么？”
　　埋下头。眼好酸，喉咙好堵。他为什么要有那样敏锐的眼，我的想法，被他完全看透……倘或不知，就不会痛苦；不痛苦，就没有泪！
　　走不得，留不得……我，该怎么办？
　　敲门声。
　　与柳枫对视一眼，小心走向门口。会是谁，不要想，推门就知。
　　门缓缓开，光线流入，猛地一道冰冷的水擦过脸颊，直冲向屋里！慌忙回头，门在烈风中刷地关上。跑去用力拽把手，不动。
　　回头，才看到那血红的眼，金黄的发。
　　“风灵。”声音从牙缝中挤出。
　　“破魔之血在这里怎么不说呢？呵呵，濛月，这次的表现还真好呢。”她轻轻地笑， “渊弑大人可等不得三天，他现在就想见到他的猎物呢……哦，对，还有你，夏之使者。”
　　“……你究竟听了多久？”紧握双手，仇恨使血液在全身飞快地翻动，心狂跳不止。束水术刚刚已被她化开，现在柳枫……
　　屋里……有魔力的气息？！
　　“我也不晓得啊！知道该知道的，就够了！”她得意地说。“呵呵，记得那个约定吗？你赢了。不过事到如今，你还猜不透自己的命运吗？”
　　后退一步，难道……
　　“你的命运，就是注定要接近破魔之血，由两人之间的牵绊将破魔之血引到绝境……这就是你被选到所谓四季之光的原因，明白了么？”
　　心中震惊——果然，一切早已在暗中安排！
　　银牙一咬，“……你什么都不该知道！”
　　扣起手指，指尖魔力运转的同时，我听到了屋内兵器的击打，以及男人受伤的声音。心颤抖。“……放过他！”
　　“自身都难保了，还要为别人求情呢？”她带几分轻蔑地审视着我，刚欲防备，一片红光已然在我眨眼的瞬间将我包围！
　　我感到世界在运动。包围在身边的渐渐散去，睁开眼，红毯、灰檐、银柱、黑袍。
　　魔宫中，渊弑大人正高高地坐在他的王座上边。黯色的衣摆冷漠地垂向地面，黑发下，我看不到也不敢看到他的眼，只觉得他的目光冰冷，直盯在我身上，使我感到无比的寒冷与压迫。身穿白色法袍的羽朔垂首立于一旁，他深蓝色的眼透过银发望着我，带着丝黯然。
　　我明白到自己将面临的命运了。
　　大人的手微动，我感到膝盖被什么东西拽了一下，整个人跪倒在地上。

　　“濛月，干的不错嘛，把柳氏家族如今仅剩的一个成员带来了。还从弑炎那里抢来，放到自己的家里疗伤……我又没说一定要抓活的，你又何必这样呢？”渊弑大人轻描淡写地说。我望着自己的膝盖，不敢做声。
　　大人……都知道了……
　　“风灵。”大人不再看我，目光望向宫门。
　　“大人。”那个金发的背影瞬间出现在我的前方，作揖，道，“人已带来。”
　　我略侧过头，见两个魔兵架着白衣的男人走上殿来。风灵，我记住你了！
　　“破魔之血。”大人轻轻地说，“在你父母死于魔界时起，就该有觉悟了……”
　　幻觉猛地入侵。未听清柳枫说了什么，只觉得头剧烈地疼。那如僵尸般惨白的脸上，眼睁开了，望着我，黑洞洞的眸子，没有光亮。灰白的嘴唇一张一合，好像在说什么，听不清。未等我相问，一阵刺眼闪电的光亮掠过，我猛地从幻觉中惊醒。
　　抬眼，柳枫的全身都闪着金色的光，闪电的光。雷电划破长空的声音不绝于耳，回望大人，他的指尖正泛着和柳枫身上一样的，刺眼。
　　汗珠顺着柳枫的脸颊滑落，我看得到他面色的惨白。
　　闪电术？我心头一凛，幻觉，和幻觉何其相似！那吸取人灵力的酷刑！
　　——血液？！
　　“柳大哥————”
　　我紧张地唤他，想让他逃避。他却紧闭双目，一如在水晶中时的倔强。柳大哥！你不想逃吗？你认命了吗！连我都不欲顺从你我宿敌这一命运，你又何苦勉力忍耐这本不该属于你的一切！
　　跌跌撞撞地起身去救他，却未料到大人略动中指，我便全身动弹不得。保持着奔跑的姿势，凝固，木然看着痛苦的他。他缓缓垂下了头，湿润的头发遮住了他的双眼，我读不到他的感情。——柳大哥，还是，你不想让我看到呢……
　　听到身后大人轻轻地“哼”了一声。心头，不知是畏惧还是仇恨。是想让我眼看着他死，用他的尸体来讽刺我们抗拒命运的结果么！
　　“柳大哥——你若死，我陪你，用孟婆汤来忘记与消却今生命运的矛盾……来生，让我们可以拥有纯净的灵魂——”
　　我竟寄希望于来生吗……？
　　仿佛能看到大人的嘲笑……是我怯懦……
　　我难以分辨痛苦之下他的表情。但可以看到，在我的话音落下时，略抬起头的他，眉微微舒展了些。……你愿意的，是吗？闪电耀眼的光辉使我的泪不住留下，但我笑。
　　忽然，束缚在身上的力量消失了，身体一时失去平衡，竟摔倒在地上。来不及疼痛，慌忙抬起头，却看到柳枫身上刺眼的光也不见了。刚刚接受周围突然平静下的心，却又听到了大人冷漠的声音。
　　“破魔之血，你应该庆幸，我并没有用当初对待同样地位的人的法术。羽朔……你想留下他们两个的命，是吗。”
　　“……大人？”羽朔似是猛地一惊，但很快又恢复了平静，上前，像以往一样淡漠又不失谦和地说，“臣只是想知道，倘或真的失去以往的记忆，两个人会不会真的走到一起。”
　　君王之前，与我的记忆中的他判若两人。
　　“哦？你又怎会突然对轮回起了兴趣呢？”大人似乎完全忽视了我和柳枫的存在，饶有兴趣地看着羽朔，问道。
　　“占卜可看得过去与未来，惟独参不透来生。所有的命运也都会在一个人死后重新写定，臣从前对于来生缘一说是丝毫不信的，可口说无凭，一直未能得到有力的证据。今有此机会，还望大人可赏赐于我。”羽朔欠了欠身，继续说，“臣只求除去他二人的记忆，并不会有碍大人的计划。”
　　“哼哼，羽朔，想不到你研究的事物越来越广了。今世被你看穿，又开始琢磨来世——”大人冷笑道，“除去记忆……这可是让我绕大弯子啊……但它对你有利，是吧？——对‘你’有利。”
　　“大人……”羽朔略垂下头，目光灼灼，“大人若不愿，羽朔必不再提及此事。”
　　“话都说至此，怕你是算准了我不会拒绝吧？”大人似笑非笑地说，“好啊，我答应你便是。我倒想看看你能研究出个什么名堂！”
　　话毕，羽朔竟也未露出半点欣喜之态，仍是平静地欠了欠身以作谢恩之意。当他抬起头的时候，我的目光正碰上他的深蓝，锐利，淡然，深邃。大人多么明显的敌意！羽朔这样，究竟是为了什么？为何我一直读不透他那清澈的眸子？
　　柳枫的身体一震，我忙去扶他。手刚触及他被冷汗浸透的白衣，却看到他猛地抬起头，向羽朔沉声说道：
　　“要杀就杀，死就死个痛快！我最看不起你们这种玩弄人的把戏！难道你们魔界就只会用些个下流手段来取胜的么！”
　　“柳大哥，你……”我欲阻止他——虽不知羽朔此举是何用意，但我隐隐相信他不会害我们的——但没等我将话说完，羽朔却先说话了：
　　“玩弄……？”他看起来略有些吃惊，“……破魔之血，你没有能力决定你的命运……濛月也一样……”他顿了顿，淡淡一笑，“我是在帮你们完成失去记忆的心愿……”
　　“你——”柳枫似是被羽朔的笑容激怒，几欲冲上前去，却无奈一身的伤迫使他无力地跪倒在地上。我慌忙上前施法为他疗伤，可是传到他体内的魔力却尽被数股强大的力量冲撞出……是闪电术残留的法力？——大人的法力竟……如此……
　　另一边，羽朔的声音传来——
　　“大人，请您开始吧……”
　　没有思考的时间。话音还未落，我的脑海中仿佛蓦地划过了一道闪电。伴随着头剧烈的疼痛，我看到无数熟悉的画面在眼前一闪而过……那是我的过去吗？——失去了记忆，我就可以和他在一起，可是为什么有那么强烈的感觉想去抓取……
　　柳大哥……我感觉到你的身影在变淡……突然好紧张，为什么，为什么觉得好像会失去你一样……羽朔说的没错，失去了记忆，两个人真的会走到一起吗？如果……如果我们在茫茫人海中丢了彼此，再见只是擦肩……
　　不敢再想。白色的身形在倒退，我慌忙伸出手去抓——
　　只取得一场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