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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舞太平,神仙也风流 (2) ...

  •   优昙给母亲扫墓回来,几天都没什么话说。她在建康,最想探究的就是生母的过往,可所有人好像都在故意遮掩什么。单说扫墓这事,夏天刚到建康,她就要去,可周围人右拖右拖,说是怕她心病又犯,一直到现在才成行。去了,才知道墓地已是残桓断壁荒草丛生。
      --“难道就从来没有人去过,不知道改修缮一下?”
      “女郎,你回去吧,我们自会安排人来修的。”
      --“为什么母亲不埋在谢家祖坟,而埋在萧家祖坟?”
      “为了成全她的孝心,让她睡在你外祖父身边。”
      也有说“长乐县主出事的消息被你舅舅萧正德知道了。跟你爹大发脾气。说谢家人对他妹子不好,虐待致死云云。便把遗体搬到自家坟头埋了。”
      --“我长得像我母亲吗?”
      “不像,你是典型谢家人长相。那年你父亲到丹阳奔丧,看见你长得像他自己才把你接回来的。”(萧正立当时为丹阳尹,任上,其母江无畏去世)
      --“如果我不像父亲,那么他就不接了?”
      “不是不是,我的意思是说,当时他一眼就从一群小孩中认出自己的骨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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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女郎,今天日头好,出来晒晒太阳。”将男她把优昙扶上秋菊初放的假山顶上。“身子骨又轻了。”将男触着优昙小胳膊上的骨头想,“回建康后山珍海味越吃越瘦,快成飞天啦。那些大小表哥个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她有心逗优昙开心:“看,这朵菊花开得多奇特,给你簪上。”
      优昙:“算了,让它开枝头吧,摘了就死了。”
      将男:“将男疏忽了,菊花是女郎的最爱,女郎最心痛菊花了。”
      优昙:“我什么时候说最爱菊花了?”为什么人们都要主导她的意志?说她必在表哥中挑一个结婚,说她喜穿红色,说她最爱菊花,不,我偏不!
      优昙枯坐在胡床上,天上云丝如絮,和她一样没精打采。哎,除了羡慕飞鸟的自由,还能干什么?终于想到点事:“去,把我的箜篌拿过来。”优昙在音律上天赋极高,各种弹拨乐器都能摆弄几下。她还没认得几个字的时候,已经会流利读琴谱了。琴可是外祖母江无畏手把手教的,那时候她年龄小,对外祖母心理依赖,比现在柔顺听话,外祖母教什么她就干什么,亦步亦趋,刻苦认真的小模样让外祖母欣慰不已。老人家过世后,优昙回到父亲身边。旋即一家去了外地。为了打发小地方寂寞无聊的日子,她带上长长鹿爪试着学筝,上手居然那么块。一来两者确有相通之处,二来筝本身就比琴容易学。后来又玩了几天琵琶,没出太大的成果。眼下最迷的是却是箜篌。
      素手弄弦,一曲《颂菊》泠泠而出 ,只想着应时应景却忘了刚才的抱怨。 《颂菊》本是首明快清朗的曲子,可今天的调子让将男郁闷非常,弹得天都灰了。“老天!”将男抬头叹气,轻透的青天一个小点儿渐渐进入她的眸子,越来越清晰。
      “女郎,你看,那是什么。”
      指头在银丝间一个大滚拂,优昙猛地跳起来,吓了将男一跳,来建康后从没见她使过这么大的力气。
      优昙:“将男,蝴蝶!”
      将男:“是风筝。”
      优昙:“两只蝴蝶,你快看,是不是两只蝴蝶。一只绿,一只黄。”
      将男迷起眼,认真盯了好一会:“是,是一对。”
      优昙兴奋得了不得:“快去看,谁放的风筝?应该就在附近。”
      将男:“噢,我的小祖宗。我可以照着模子画个花样儿叫人给你做一个。”
      优昙:“我要找这个放双飞蝶风筝的人!不是要风筝。对了,你亲自去找,别让人知道。”
      将男连喊 喔弥托佛。她在谢府外面兜了一圈没结果,从乌衣巷里出来,再看天空,风筝还在,飞得更高,小黑点一个,线的方向是彻底看不见了,沮丧中,沿着秦淮河走一段碰碰运气吧。近了朱雀航,车水马龙间,真有一绿衣少年独依桥栏杆,对着水面放风筝,秋光落他一身,说不出的寂寥。将男第一眼:好俊的小子!第二眼:这人眼熟,哪里见过?--她猛然明白优昙心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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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子珩和优昙约定在城北面玄武湖边的栖玄寺相会,那天有大佛会。为了郑重准备这次约会,他想请庾信帮着参考参考,可老找庾信不到。到了赴约当天,他一大早又跑到庾信府邸,可巧庾信正赖在床上睡回笼觉。听说来访,睡意顿消。

      白墙乌瓦的屋宅,和庾信的车舆一样风雅,帘外疏影横斜,帘内漫卷诗书,若隐若无间飘着丝丝奇香,可子珩没功夫欣赏,简单地提了下自己迷上大家闺秀的爱情,也没敢说具体那家的。庾信一听,认定又是一桩轻佻情事,他自己是此道中人,自然不会多问。子珩把买给女子的礼物,一对笏头上装饰孔雀毛的丝履拿出来:“您看,这个合适吗?”
      庾信好笑:“真是小孩子过家家,拿什么丝履当信物!这是下聘用的。” 信手把插在洁白瓷瓶里的白团扇拿起来,手腕轻柔一转,白团扇在空中画了个弧:“这个才好,意境深远韵味悠长。”
      子珩眼里就一团白:“这个到处有的卖。”
      紫兔毫舔了舔墨,几行刚健婀娜顾盼生姿的行草在扇面现出来:“昨夜鸟声春。惊鸣动四邻。今朝芙蓉下。定有咏花人。流星浮酒泛。粟瑱绕杯唇。何劳一片雨。唤作阳台神。”
      这诗够色的!子珩虽然读书少可也看得出来,尴尬地说:“我没这种意思,可把人家黄花闺女给吓着了。”
      庾信眉一挑:“楚王卧巫山,子建遇洛神,此种机会难得,你不和她共渡云雨谱一段风流佳话,还想干什么?难道四目相对一个时辰,如木鸡一般?”
      “我能多看她几眼就满足了。” 子珩作纯情状。
      庾信:“你也太――她的丈夫只能是个门当户对的公子。要想长相守,我有一计。这世道,闺中小女儿都被严加看管。可她们一旦出阁――你知道吗,建康那些道貌岸然的贵妇人至少有一成养面首,三成偷野食,另五成不是东施就是人老珠黄的西施,想偷腥没人理,能剩下一成自觉规矩的就算不错了……”
      子珩不信:“你以为人人都像你啊!”
      庾信:“我依着白门柳,喝着秦淮水,花开花谢月圆月落尽看个透。人人桥上过,其实河水也有清浅处,你为什么不淌着过?大丈夫能伸能屈么。你叫那女郎去选个木纳宽容之人,最好是好男风好到只识龙阳与安陵,满目女儿成无盐的那种,这年头这号人也不算太难找。等他们婚后,凭你这等伶俐身手,多的是机会暗渡陈仓。”
      “放――屁!”子珩深感侮辱,冷不住发了彪。
      雅人庾信被这臭话熏得应声而倒栽翻了笔洗,自己黑淋淋不说,子珩跟着成一只昏鸦,白团扇上墨花朵朵,丝履上黑芝麻点点。

      庾信不生气,亲自给子珩挑了身崭新衣服换上,雪白的亵衣,白底起红绿卷草团花织锦长袍,里里外外熏好了麝香,外加一对高齿屐。

      穿着妥当,上上下下打量着,庾信觉得还有欠缺,捏捏子珩的高鼻梁:“你还是稍微嫌黑,鼻子头好油。”子珩顿时白粉满面,庾信的白手真和粉扑子混为一色,足以比美三国的何晏,西晋的王衍。
      可惜铜镜好生发黄,子珩怎么也看不出自己白了来,就觉得头上几颗痘痘好歹不明显了。
      庾信翘出小指头轻点子珩的嘴巴:“还当涂上口脂,以求画龙点睛之功效。” 说着,拈支簪花小楷在他嘴巴上涂了半响儿朱砂,描出一颗鲜艳欲滴的樱桃。
      “这正是玉面丹唇,画中人物。” 看着自己的艺术品,庾信由衷地赞叹。
      子珩对着铜镜嘟嘟嘴,眨眨眼,怎么瞧怎么别扭。但想去约高门贵女,总该有个氏族公子的模样吧。
      “这里粉还不匀,”庾信精益求精,玉手抬起子珩的下巴,细细摸着,越摸越下,从颈项渐渐往胸口移动,“你那丝履脏了,一会儿你去我仓房,看中什么随便拿。”子珩感觉气氛不对,借口时间不多,提着长衣裾颠着高齿屐跑出门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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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油壁车从南到北,穿过整个建康城,停在玄武湖边的栖玄寺。栖玄寺是个靠老百姓香火维持的寺院。建于东吴时代,在都城之北,鸡鸣山麓。优昙让车夫在寺门口等着,自己和将男进入寺庙内,将男到大殿拜佛,而优昙偷偷穿过栖玄寺后门来到玄武湖边,寻找两棵长一齐的银杏树。玄武湖原名昆明池,永嘉末,有龙见於湖内,故改为玄武湖,这里一向是练水军的地方,如今太平多年,也允许游人泛舟了。

      果然看见一对银杏树,落叶铺了一地金黄,甚至飘到几丈外湖岸停着的雕文舸上,子珩应该就躲在这舸里。竹帘一轩,闪出张白生生硬邦邦的脸,只嘴上一点刺激的红,在昏暗的船舱里如吸血僵尸一般,优昙吓得直颤悠,还以为是掉包,僵尸脸看她表情古怪,忙说:“是我”。听出子珩口音,优昙才舒缓了一口气,忍不住咯咯乱笑。
      子珩不好意思了:“我想都下的体面人都这打扮。”
      “就因为你跟他们不一样,我才喜欢……”两字出口,优昙面颊飞红,羞得只想往水里钻。
      “我叫船家打桶水过来把脸洗了。”
      “不用了,别搞得船里脏兮兮的。”优昙此时多了一颗心,他这种装扮,却可以隐瞒他低微身份,即使被人撞到也没那么糟糕。

      卿卿我我间,优昙取下自己发髻上的白玉梳:“这个,送给你。”
      这玉纯净得像雪一样。又听着优昙说:“能让我给你插头上吗?”
      子珩点点头。
      优昙再问:“那么我就把你的头发重新梳理一遍了?”
      “如果你不嫌麻烦的话。”
      优昙把他的束发带一抽,黑龙瀑布泻下来,霎时变成乌亮的河流,简直可以让这对鸳鸯戏水其中。
      优昙晕晕的,手指插入发丝,顺着往下滑动,指间流淌的仿佛是绸缎:“头发真好。”
      子珩没想到她对自己的头发那么感兴趣:“你喜欢我的头发?送给你。”
      优昙:“别,长在你头上才好看。”
      子珩:“对一个大男人有什么用?唯一的好处是哪天犯穷,可以剪了卖掉糊口。将来战场撕杀,万一头盔被挑落下,发髻全散掉,这么长的头发可惹麻烦呢。”
      “那可美妙得紧。” 优昙想象着长发飘飘,横槊跃马的美景。
      女人心真是不一样啊----战场对她来说,只是展示雄性美的地方吗?
      优昙芊芊巧手细细把那头长发梳理了一番,顺便把白玉梳盘进了他发髻 :“这玉梳很有来历的,晋义熙初,师子国遣献玉佛像。玉佛像在瓦官寺度过了晋世、宋世。直到齐东昏侯的时候,玉佛像被毁掉给贵妃潘玉儿做了钗钏。今圣改朝换代之后,几经折转,潘玉儿的一部分首饰到我外祖母那里。”
      优昙没有叙述接下来的事实,她母亲长乐县主出嫁的时候,白玉梳做了嫁妆,后长乐县主死于火灾,尸体烧得不惨不忍睹,如果不是这把白玉梳,人们简直都认不出她。
      子珩想起刚进建康时的见闻:“老人家可姓江?”
      “是啊。”优昙无惊无澜地回答,她知道外祖母年轻时风光无限,声名远震。
      子珩有点犯傻:“可惜我没有什么宝贝可以送你的。”那对孔雀笏头履脏了,不脏也拿不出手,人家外祖母一双宝屟就值千万呢。
      优昙道:“我最高兴的就是见到你这个人。你知道我在建康怎么过的?哎,过了一天等下一天,一点儿精神也打不起来,行尸走肉似的。你看我是不是憔悴多了?”
      子珩:“没有,你还是那么美,匡庐山上的山魅……”
      大堤上杨柳悲秋,湖面残荷凋零,舸中春意浓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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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今天栖玄寺的大佛会,来了很多大家女眷。趁着盛景萧见理也跑来凑热闹,只为看看有没有漂亮妞。他在栖玄寺东转西转了好一会儿,没看到出彩的。“肥成这样也敢来赴佛会!也不怕佛祖降罪!”他斜睨着一胖女子骂道,“阿岂”被佛前熏香呛着了,他咳嗽了一声,其实那时候佛寺里用的是熏香而不是柱香,空气没有后世那么呛人。不过现在就这点熏香已经叫见理感觉闷脑了,他想起来到佛寺后湖岸透透气。视线里一艘雕文舸划到湖边,有女子独自上岸。“好靓的衣服!”生理本能让见理集中了注意力:“优昙!”

      优昙见势不妙回头招呼那雕文舸,见理冲上前拉住她不放。忽然一个红嘴白牙的美少年从雕文舸里蹦出来。见理怒从心中起:“又从那里来个表哥!”利剑出鞘,后面的狗腿子一哄而上。子珩顺手拿起树边扫帚,英姿飒爽横扫过去。优昙吓得紧闭眼睛不敢看,就感觉飒飒风乱刮,间有金戈撞击,人声惨叫。不知过了多久,风静,剑止,鸟鸣。一个温柔的声音在耳边唤她“喂,他们跑了。”优昙这才睁开眼,正对子珩阳光般璀灿的笑容。环顾左右,见理一伙真的都没了,那艘雕文舸也早逃之夭夭。可惜围观的人太多,优昙不方便对恋人表现得太热乎。二人匆匆跑进佛寺。里面人山人海,刚才挤在佛寺后门一心看热闹的人很快寻不到他们的踪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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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到了栖玄寺佛寺前门,优昙搭上她的油壁车回家,后边子珩一路偷偷跟随,远远看着油壁车安全进了谢家门,才转身回青溪。回味起幸福的一天,不禁摸摸脑袋,咦,白玉梳不见了!只好顺着原路寻找,一直找到栖玄寺。寺门口乌糟糟乱成一团,吵的闹的叫的哭的收摊的瞎跑的打架的看热闹的,什么都有。定睛一看,和几个吏役扭打一块的壮汉不正是那天力挽牛车的陆纳! 原来有司听说栖玄寺有斗殴事件前来治理,为了交差只好胡乱拿人。看谁不顺眼,先抓了再说,一捉就是一打,陆纳不幸粗大野蛮一脸土匪相,便成了重点嫌疑人。当然要武力拒捕。

      从一堆路人七嘴八舌间子珩好容易听明了原委,心下有愧,不及多想,走到山门处举臂高呼:“都住手,是我打了临贺世子。”好一个英雄造型。
      “就你,”吏役上下打量着他,“花枝似的,打得跑临贺世子一伙人?”
      “真是他,穿花袍的。”被捉住的人急不可耐地喊。
      “是啊。” “就是他。”一个一个恨不能马上摆脱冤屈。
      吏役吼道:“拿了他,你们也别想跑!”
      子珩凛然道:“ 我一个人的责任,要拿只用拿我,和他们无关。”
      那个当头的轻蔑地笑:“你有本事一个人打临贺世子?先给爷踩只蚱蜢看看。”
      “好,”子珩几个箭步冲到以陆纳为中心的混战圈中,三拳两脚解了陆纳的围,“快走!”
      陆纳扫了他一眼,一如既往的冷面冷心,一句谢意没有,闪身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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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路人见个花团锦簇香喷喷的公子哥儿像狗一样被公差牵着,纷纷驻足观看。子珩刚才还是豪气凌云,现在被人戳戳点点,心灰了一截,低埋着脑袋,免得看人家眼珠子里自己的丑样。忽觉额头一痛,原来是果子铺的小丫头向他丢了个桔子。
      吏役头儿平素最见不得这号涂脂抹粉的轻薄少年,一脸白面厚得可以和粑粑,居然有美眉掷果!真是欠扁!为了普天下大老爷们的尊严,飞起一腿狠狠踹那小白脸,子珩被反缚,本来保持平衡不易。那一脚踢得他一个踉跄,险些被自己的长衣据拌倒。
      头儿骂: “走路都不会,还打架!”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7章 舞太平,神仙也风流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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