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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断梳 ...

  •   迷迷糊糊熬到第二天天明,回想起来仿佛一夜未眠。躺着也难受,起身洗漱。对镜梳妆的当儿,铜镜里骤然涌进春草的小脑袋:“了不得的事,我等不急了。赶快来给女郎说一说。”
      “见理那边解决了?”
      “一大早夫人那边传来消息,他们给女郎定了婚事,是和湘东王世子。”
      “湘东王世子有正牌夫人的。”
      “啊?”春草迷糊了。
      “我去见母亲。”站起来便冲冲出门下楼。
      “披帛,忘了披帛。”春草捧着金丝绕花的披帛追在后面嚷着。

      “给母亲请安。”优昙端端正正给裴令柔道了个万福。
      “瞧这些日子,憔悴得,连打扮的兴致都没了。” 优昙这身马马虎虎的服饰松松垮垮的发型实在让裴令柔看不过眼,“都是临贺世子欺负的。现在好了,嫁出去有个男人保护着,看他还横!”
      优昙不语。
      裴令柔以为她还不知道:“江州来人,湘东王世子夫人病故,王妃指名聘你。”
      “这门婚事怕是有待斟琢,湘东世子刚刚断弦,他此时肯定没有心思好生待我。”
      “我们当然不希望你这时候就嫁过去,可临贺世子逼得紧,快快跟了湘东世子才能安心。”
      “见理那边如何处理?”
      “你祖父准备到陛下那里请道赐婚的圣旨,颖豫叔(谢哲)还想出一个好注意。你就别管了。不是我不想告诉你,只是怕人多口杂。乱了他的谋划。”
      “女儿知道了。”
      优昙心乱如麻,几次到父亲议事堂偷听,也没找出个结果。过了几日,忽然听到一个新传闻,说是王阿三已经死于狱中。想来是族叔谢哲放出的话哄人的,如果大家都以为王阿三已死,那么向来爱胡说八道的见理即便绑个人去示众也没人相信。可,谁知王阿三现在究竟如何了?消息全无,日出日落间她慢慢单薄如纸人,风一吹呀便要倒掉。只得整日里斜靠着隐囊倒在床榻上。对着一扇檀木蒙绢的细作屏风,上画着绰约人物,都是历代贤女,衣带随风,履云登天。昏暗房间中几盏镏金的鹤形蜡台上的金花烛闪闪,虽然不甚光亮,也照出了描金藻井的天花,华艳繁丽的帷幔。慵倦迷醉到窒息的气味弥漫在其间。墓中也有这种气味吗?她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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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玉兔东升,青溪,杨柳岸,
      鲍泉和庾信对坐饮酒。
      “子山,说说你去年出使东魏可有何见闻?”鲍泉起了个话题。
      庾信来了兴致:“要说这邺城给我印象最深的,便是那满城的脂粉,妇女都大捏捏走街上,子山不才,尽览春光。可怜江东女人深藏于闺阁,风流士子,只敢于文章中放浪,写再多宫体诗也是自我陶醉。若能与邺城一般,方称得上逍遥乐土啊。”
      鲍泉见他色心膨胀,只好顺着说:“那东魏丞相高欢可享受得紧呀!”
      庾信眉飞色舞:“天下女子爱少年,高欢年岁已大,权高位重,美人即使顺从了,多半于心有私,哪里谈的上琴瑟和鸣。没了雅韵,有何享受?邺城的风光尽给了年轻英俊的世子高澄。这位高世子举止跳脱,一看就是把`风流倜傥´四个金字刻脑门上的人。”庾信一边说,一边在自己额前从左到右空点四下,“我这里有他一箩筐眠花卧柳的趣事。润岳可否爱听?”
      “算了算了,还是说点正经的吧。依你看来,高欢可有夺位之心?”鲍泉直奔主题。
      庾信正言道:“高欢其人一派威严,为人谨慎,绝对当世之豪雄。我看他对东魏主十分恭敬,猜他若不能一统北方,恐怕不会轻举妄动。不过世子高澄就不好说了。”
      鲍泉奇怪了:“噢?听你的话,我感觉高澄不过一轻薄少年,即便轻率篡位,怕是把持不住大局。”
      庾信:“私事何等于政事?高澄锋芒毕露,行事干练果决,有军国才干。高氏建国之期可待。只是他们周围缺少贤臣,能如何治理国家,真是难说。”
      鲍泉不同意:“想高欢这人从城头小兵爬到丞相之位,把握住华北广大山河,除了自身才干,必在用人上有一手吧。”
      “骄兵悍将成堆,武略不在话下。可东魏那些文臣写的东西,除了墓碑志就是学驴叫,这帮人有何文韬?”文彩飞扬的庾信,自是把文学看作济世之才的标志。
      鲍泉笑笑,忽然想起来,回头问侍者: “王郎回来没有?”
      答曰:“还没有。”
      “怎么到现在还未回来。”鲍泉拿起樽,却未饮,只是晃悠晃悠,看着酒中映的月影随波荡成碎金。
      “别担心,他自有逍遥出处。”庾信迎着清风,举樽邀明月。
      “可是你把他藏到什么地方去了?”
      “哈哈!可别冤枉子山。”庾信笑着,一饮而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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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个浪花拍来,将子珩淋醒,四周黑压压一片,只要潮声提醒他这是水边,过了好一阵,慢慢适应了黑暗,略微看到些四野的轮廓,怀里有异物,包裹?里面似乎是些铜板一样的东西,不知道他们给塞的啥。下意识往脑袋上一摸,更惊,白玉梳失而复得。真好人。

      无星无月,沿着走,走过了好久,渐有人声,遇着一个又一个穿着破烂的家伙,一个比一个眼睛像狼。

      “车来了!”远处响起一阵欢呼。人们争先恐后往一个目标撒丫子奔过去。

      东天已经泛出了鱼肚白。子珩好奇那么多人热热闹闹干什么,便走了过去。
      吵闹越来越大,空气里的馊味也越来越大。甚至有人抢得打架。子珩拉个人问,人家狠狠说:“没空!”
      忽然一个小女孩撞进子珩怀里,这位见是个漂亮小哥,态度好点:“对不起,我踩了片瓜皮。”
      子珩问:“你们忙匆匆干什么?”
      小女孩说:“朱侍中家吃不完的东西都丢出来,每月要丢上十几车,很多肉菜还比较新鲜,大家都去抢。”朱侍中就是皇帝萧衍的宠臣朱异,擅长阿谀拍马,穷奢极欲又吝啬。为世人所恨。后来侯景叛乱,便以讨异为名。
      “朱侍中这么奢侈?”
      “这世道,富的撑死,穷的饿死。哎呀,光顾着说话,快被抢光了。”她说着就要往人群中挤。
      子珩一把拉住小女孩,想自己耽搁了她时间,从包裹里抓了一把给她:“你人小力单,别去挤了,拿着去买东西吃吧。”
      “啊!”小女孩惊呼,子珩这才看清居然是一条珍珠项链。她嘴都何不拢,鞠个躬“郎君,你真好人。”以小偷式的速度把珠链紧紧拽进衣服里,窜得老远,生怕施主后悔,又把宝贝要回去。

      子珩倒是有了主意,见到鲍泉只管说是到远处采买,在外地住了些日子。因为他真带回来几样好珠宝,不会有人怀疑的。

      回到了鲍泉处,却是当头一棒,方等娶优昙!在江州时候,略听过些风声,知道方等不乐意母妃选的这个替代品,他更知道方等和远岫的感情。与其大家都痛苦,不如拼命一搏。直接带走优昙,去找方等帮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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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月夜鸟归林,菊花香满楼,

      蹬蹬细碎的脚步,听声音就知道是将男,谢禧带进建康的奴婢,走路都没祖父家的规矩: “女郎,看,今天从云霞绣房拿到的新花样。”
      “不看!”
      将男四顾一扫,确定无外人,压低声音道:“这花样叫,檀郎归来。”
      优昙睁开眼睛:“他?”
      将男点头:“是。”
      绣品打开,无暇的洁白呈现在眼前。

      “我不能失去他!我不能失去他!”优昙喃喃默念着,换上身男仆衣服。自从上次玄武湖事件,父亲再也不许她出门。她准备趁天黑乔装改扮从后花园的门出去。钥匙已经被将男配好了。

      夜深秋凉,没蛙声没蝉声。优昙轻轻挪着步子,还是觉得脚步响得轰轰如雷。希望只是自我感觉。离园门只有三丈,忽有人声传来,忙躲在假山后。
      “休度,快当岳父的人,何来闷闷不乐?”
      “你说优昙是像我多些还是像她多些?”
      “眉毛眼睛像你呢,一看就是谢家人。和她,肤色五官真看不出那里相似。”
      “颖豫,其实我老觉得,说优昙像我会不会是自欺欺人?优昙的神情举止还是有她的味道。”
      “何必老想没边的事。”
      “日子过得真快,女儿都要嫁人了。哎,就希望她在夫家别惹出什么是非。”
      “杞人忧天,优昙又没和个哥哥弟弟亲热过分。”
      “我到现在还不明白,萧正德究竟好在哪里?居然能使亲妹妹以死相随。”
      “她便是不死,也没有脸面见世人。亏她死心眼,出嫁后还时时回去,做定女娲伏羲……”
      一声霹雳,优昙心身崩溃,生母长乐县主因为□□而死!多少年的困惑,竟然有着这么个见不得人的谜底。四面的黑暗中似乎燃起星星火点,愈来愈烈,仿佛又回到两岁时候那场火灾,地狱一般的火,头顶身前焦红的粱柱带着灼烫的火不断倾倒下来,噼啪做响烧木头的声音,焦烟味道呛得人几乎窒息,“娘--娘--娘--”天旋地转之时触碰了一块松动的假山石,不偏不斜,正砸在她脑袋上。“砰--”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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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醒了。”莺莺燕燕一阵欢呼。优昙睁开眼睛一看,都是父母房里的侍女们。天昏得压抑,滴沥滴沥的雨声入耳。晴了一个秋天,终于下雨了。
      “都出去。”父亲板着脸过来。
      优昙知道他要问什么,半夜里穿着男仆的衣服,揣着钥匙,一看就是想逃的样子。她除了什么都不说,啥也不能做。
      谢禧见审问无效,呼唤门外:“带将男进来。”
      满身血污的将男被拎了进来,跪倒的样子简直是扒在地面,牙关还是咬得紧:“女郎,我什么都不知道!”明显是表明她什么也没说。
      “看门的顾六说可是你骗了钥匙去配的。”谢禧鞭子一挥,在空中狠狠划了个弧线,噼一声,将男身上又多了一道血迹。一鞭一鞭好像生生刮在优昙的心上,痛得流出泪来。强忍着伤痛,在床榻上跪好,给父亲磕了个头:“爹,放了她吧。女儿答应你,嫁给湘东世子,女儿不学--”哽咽处好容易发出声,“女儿要做一个有妇德的女人。”冷风飕飕得直往屋里贯。优昙在被子里本只穿了一件单衣,这么一起来,不由得打了一个冷战,从牙关到骨头,没一处不被寒意侵蚀。
      虽然知道优昙先前偷听了对话,可这时听她直接说起长乐县主,谢禧还是触动了心弦:“无论你做过什么,只要你能一刀两断 ……”
      “女儿都忘掉,都忘掉。到了湘东王宫,一定不给父亲丢脸,否则,天打五雷轰!”
      外边的雨下得更响,是冻雨,夹着冰凌。茫茫雨幕挂在黑压压的天地间,远近台阁如鬼魅一般,凄凉得看不到尽头,秋天就要过完了。江南不尴不尬的冬季即将来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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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私奔那夜,子珩约优昙在秦淮河上的骠骑航见面,可骠骑航那天正巧被船撞坏了浮船,大修中,围了一大圈地不准老百姓通过,所以,即便优昙去了,也碰不到人。子珩向来不见黄河不死心,照旧到云霞绣坊等将男,却再也找不到她人,转弯抹角得知优昙周围的服侍人换了一批。一不做二不休,干脆以湘东王从人的身份直接去谢家。反正湘东王和谢家都是亲戚了,礼尚往来也是应该。这回是鲍通直送的礼。子珩想上次在建康狱司遇见谢哲时候脂粉厚抹,人家应该认不出王阿三素面朝天的模样。

      几场冻雨,菊花谢了,残花枯叶放在院子里好是难看,谢府一帮仆众正一盆盆往外搬,子珩向来会和贩夫走卒打交道,三言两语,就和他们熟得像兄弟,一会儿便打听出优昙的住处。
      大步流星往内院走,迎面,一身翠碧姗姗走近的,不是她又是谁?
      他衣着比平日体面,锦把柔和的光晕反射到他面颊上,更显得俊美非凡。只是那表情,庄重严肃到了极点,甚至带着不合时宜的冷清。优昙这一瞬竟是痴了,多久没见他,其实不算长,只是一日一日过得好艰难。
      优昙无措得就像断了线的风筝,一低头,梳子从她发髻间掉了下来,摔到青石的地面碎成两段。
      “断了!”子珩认出这变成了两半的信物。
      “断了。”优昙垂着头,盯着那断梳,不敢正视他。说完这个词,她渐渐镇静,该面对的总得面对。
      “没得补了?”
      “没得补了。”优昙已经转身,那步子,迈得婷婷袅袅,好像江边随风摇曳的芦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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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纳采、问名、纳吉、纳征、请期、亲迎,梁太清元年(547),元旦,湘东世子婚尚书仆射谢举女孙。
      壬寅,荆州刺史庐陵威王续卒。以湘东王绎为都督荆、雍等九州诸军事、荆州刺史。
      丙午,东魏勃海王高欢卒。
      辛亥,东魏侯景据河南叛,归于西魏
      二月,庚辰,侯景上表建康,请求内附。上定议纳景。
      命运的车轮开始扭转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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