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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5、第三十四章 只要不分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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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实上,在薛聆诺问莫子川为什么会讨厌凌子岳的时候,她真正不能相信的是:这个世界上怎么可能会有人讨厌你?!
陷落在爱情里的女孩子,无论如何也无法想象,自己爱到敲骨吸髓的男子竟然还会被人讨厌,不管是出于什么原因,那一定都是不可理喻的!
凌子岳抬手按了按太阳穴,有些无奈的样子:“他也不是针对我,只是不喜欢在这个世界上有个人跟他长得一模一样而已。他说他宁愿我长得比他好看,也不要我是他的完全翻版,就像一个可耻的盗版者、或者剽窃者一样——那时候他的原话是说我像个抄作业的小偷,后来我给他总结成这个的。”
薛聆诺既不平又好笑:“这是什么逻辑呀?你们俩长什么样子又不是由你决定的,而且也不是他的专利呀!再说,如果是因为这个,那你也可以讨厌他,毕竟他也跟你长得一模一样啊!”
凌子岳好脾气地摇摇头:“那不一样,不管怎么说他也是哥哥,是先来的,我晚到一步,就变成步人后尘拾人牙慧了。”
薛聆诺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她忽然倒有些理解那位莫子川了。他长得跟凌子岳一模一样,也就是说,他很好看。漂亮的人都不希望有人跟自己一样漂亮,更何况这种漂亮不仅是程度、就连内容上都是一样的,这会使得自己的漂亮再也不是独一无二,再也没有个性可言。
像是听见了薛聆诺心里在嘀咕着什么似的,凌子岳又说:“不过你刚才说的,我也可以恨他长得跟我一模一样,这个想法我也不是没有过。小时候我们一直合不来,每次打架之后我都会想,要是换成我是哥哥,会不会也因此而讨厌他?但是等到我们分开之后,我就渐渐明白应该是不会的了。”
薛聆诺连忙追问:“为什么呢?”
凌子岳淡淡地笑道:“因为其实子川比我强多了,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有我这个翻版存在的缘故,他比别的孩子更愿意努力。我猜他是想要在他能够改变的地方,处处都超过我,让大家渐渐忽略掉我们俩长相上一模一样的事实,转而感慨两个外表一样的人,毕竟还是有很多差别的吧。比如我们俩原本都是7岁上小学,却因为他的功课格外好,转到B城去的时候跳了一级。我们本来的小学是六年制的,他在B城的小学却是五年制,等于只读了四年小学,后来我上大学的时候都19岁了,他却比我早两年,上大学时只有17岁。”
薛聆诺撇了撇嘴,不以为然。她当然是偏向于凌子岳,无论如何都要维护他:“可是你能拉一手漂亮的提琴,他能吗?”
这回,凌子岳咧开嘴角,放出了一个大大的笑容:“那他倒真不会。其实我们兄弟俩的确很不一样,除了外表之外,各方面都不太相似,子川实在是有些过虑了。我是偏文的气质,他却一直偏理。他对艺术的东西不怎么感兴趣,却从小就是个科学神童。他上的是B城医科大学,本硕连读,总共七年,算下来今年也要毕业了。”
薛聆诺一边听凌子岳说着他和他孪生哥哥之间的种种对比,一边想象着当年的襁褓中,一对长得如出一辙的婴儿躺在那里,用不同的姿势蹬着胖嘟嘟的手脚的样子。他们的脖子上各自挂着一面倒挂水滴型的银坠子,一个上面刻着“川”字,另一个上面刻着“岳”字。
一想到那面刻有“岳”字的银坠子,薛聆诺就觉得胸口暖暖地发起热来。那个字现在正印在她心脏的旁边啊,而它曾经就挂在她心里的那个人温暖的脖颈里,贴在他宽阔的胸膛上……
她一下子有些局促起来,生怕这枚坠子同它原先的主人之间有着什么莫名的联系,它能用某种她意想不到的方式,将她心里的秘密传达给他。
而她心里的秘密,它一定已经知道了,因为它就靠在离她的心脏那么那么切近的地方啊!
这个想法让薛聆诺一下子坐立不安起来。正好这时凌子岳的话也已经说完,她便站起身来,怯怯地说:“谢谢你的礼物,那……我做作业去了。”
凌子岳笑着看她:“嗯,去吧。”
这天一切如常,吃过午饭以后,凌子岳洗碗,薛聆诺开始练琴。
她这次的功课是贺绿汀的《牧童短笛》。
凌子岳收拾好厨房之后,走出来倚在钢琴边上。薛聆诺刚刚弹完了一遍,他便问道:“你最近好像一直在练中国钢琴曲?”
薛聆诺点点头:“因为今年秋天的艺术特长生考试,我想考A大。我的钢琴老师说A大管招生的那位老师他认识,那人特别注重西洋乐器学生对中国作品的把握,一定会考至少一个曲目。我们向来练的都是外国作品多,所以现在要突击一下才行了。”
凌子岳饶有兴味地追问道:“哦?你想考A大?什么专业呢?”
薛聆诺抿了抿嘴唇,是在思考中却还对答案不很确定的可爱神情:“嗯……还不知道呢,也许是中文系吧?”
凌子岳偏了偏脑袋,故意沉下脸:“同学,英语老师问你将来要上什么专业,你回答的竟然不是外语,不怕会得罪老师吗?”
薛聆诺懵了一下,才明白他是在开玩笑。她嗤的一声轻笑出来,却什么也没敢说。
她不敢说:我原本也不是没想过要学英语的,不过……两个人中有一个已经是学英语的了,另一个就不必再学这个了吧?
这话她当然不敢说。这样的两个人,必须是特殊关系的才说得过去啊,而且这种特殊关系,必须是特殊到……
特殊到是一家人,是两口子……
薛聆诺这番不能出口的小女儿心思,使得他们俩的这个话题不得不中断了。
凌子岳看着她又低垂下去的艳压桃李的脸庞,自自然然地换了个话题:“看来A大果然高明些,历来学习西洋乐器的孩子,又学到这么好的,通常都是对西洋作品把握得更好,中国作品都是弱项。以前我在B城师大的时候,有一次准备一台民族交响音乐会,就比以往的音乐会要费劲些。那台音乐会是纪念抗战胜利某周年的献礼晚会,其中有一个小提琴协奏小品《梅娘曲》,我自问处理得还不错,可惜配乐很一般,钢琴伴奏也感觉都不太对。”
薛聆诺的注意力立即被抓住了。她忘了刚才的拘谨,抬起头来:“《梅娘曲》?听起来很熟,一下子想不起来是哪支了。”
凌子岳提醒道:“据说是根据一个真实的故事写的歌曲。男女主角本来是东南亚华侨,从小青梅竹马,后来抗日战争爆发后,男主角随回国支援的华侨一起回来参军抗战,女主角后来也回来了,为了找他。可是男主角不知是已经牺牲还是因为受伤而失忆,总之,女主角失去了他。”
他正说着,薛聆诺已经想起来了。她缓缓点头,待他说完,她的双手已经放在了琴键上,低缓哀柔地弹出了一段伴奏,而她嘴里则把主旋律轻轻地哼了出来——
“哥哥,你别忘了我呀,我是你亲爱的梅娘,你曾坐在我们家的窗上,嚼着那鲜红的槟榔。”
这一个短短的乐句其实已经构成了一个完整的段落,薛聆诺自然地顿住,优雅地收尾抬手,重新抬起眼来,目光晶亮:“这个伴奏会不会比你原来那个好一点?”
即兴伴奏是她的强项,这几年已经越来越信手拈来得心应手。自信自然而然有如空气,闪烁在她光洁的面庞上时,不见锋芒,只如同她那一身精致瓷器般的美丽上镀着的一层清釉,并非每一件陶瓷都会有,而拥有它的那件陶瓷,又浑然天成绝不做作。
直到触及凌子岳一点一点炽燃起来的眼神,薛聆诺才意识到自己刚才竟然在对他唱情歌。她一下子又畏缩了下去,脸上的红晕仿佛一层迅速蔓延的红胶水,将她整个人都黏连胶裹得更小了。
凌子岳笑道:“好太多了!好到我忍不住手痒痒,想来试奏一次。”
薛聆诺这才放松地重新抬脸,高兴地说:“好啊!”
这时已经是三月下旬,春天来了。
这段时间里,凌子岳常常陪薛聆诺练琴,除了薛聆诺的钢琴老师原本就给她布置下来的作业之外,他还会找出一条一条钢琴伴奏小提琴的中国作品来作为她的辅助练习。
大多数的曲子,在他们俩试演过几遍之后,薛聆诺就会把它们改编成钢琴独奏曲目,弹给凌子岳听,看他有什么意见。
唯独有一首他们合奏得最合拍的乐曲,薛聆诺从不肯独奏——
《梁祝》。
她不想一个人弹《梁祝》,尤其是已经重新有凌子岳在身边以后。
她总觉得如果是自己一个人弹《梁祝》,就好像是祝英台已经失去了梁山伯,变成了一个只能和自己说话的人。
或者说,是变成了一个只剩自己孤零零活在回忆里的人。
薛聆诺才没有这样的勇气,哪怕只是临时扮演一个这样的角色,她都觉得自己会一瞬间粉碎。
而且,一旦涉及到凌子岳,她就会变得特别迷信,特别敏感,特别固执。她可不想用一种独自演奏的姿态来咒凌子岳,当然,也是不想咒自己。
她想,只要她一直把这支只能琴瑟和鸣的音乐留给两个人共同的演奏,他们就能一直一直都在一起,不管是以一种什么样的关系,只要不分开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