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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第二十二章 各自天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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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月份以后,两个孩子的试都考完了。
到了七月下旬,凌子岳的录取通知早早来到,他们俩在康家的课程也都结束了。
最后一次上课这天,下课以后,康杰筱丽琴夫妇留他们俩下来吃午饭。
凌子岳对于薛聆诺的也要结课有些不解:“小聆,难道你上初中以后就不学琴了吗?”
薛聆诺摇摇头,微微噘着嘴:“不是的,是我爸妈要送我回S城去上中学,将来我大部分时间都不在这里了。”
这个消息,显然薛聆诺早跟康杰通过气,康杰又告诉了筱丽琴,所以此时这夫妇俩都并不意外,只有凌子岳一个人还在殷殷追问:“噢?你们家是S城人?”
薛聆诺长长地“嗯”了一声,表示这个问题并不是这么简单:“我爸爸是S城人,当初来支边的时候就留在这里了。现在我的户口可以迁回S城,我爸妈就把我迁了回去,说将来在S城考高考比较容易。”
说到这里,筱丽琴插了进来:“的确是有这么个说法,不过别人要回S城考高考,也通常都是到高考的时候才回去,之前都还是会在父母身边上学,你爸妈怎么这么着急,才初一就把你一个人远远地送走了,他们还真舍得?”
薛聆诺垂下眼帘,显然也是为了要被送走而不太开心:“嗯,我爸妈说,别的地方的人到高考前才回S城,是因为那些地方的教学质量比S城高,或者至少不输于S城,可我们这里,他们觉得教育也未必比得上S城;而且,他们觉得就算等到高考才临时回去,也不能真的太临时,还得至少提前几个月去适应什么的,那还不如从现在就开始适应,到时候从从容容不会有问题。”
这回,他们三个人都觉得也算有道理,便都轻轻点了点头。
凌子岳又问:“那你回去之后,上哪所中学呢?”
薛聆诺摇了摇头:“还不知道呢,我二叔正在帮我联系学校,我对那边也不熟,有什么学校都不太清楚。”
筱丽琴敏锐地问:“所以你过去之后,就是住在你二叔家里啦?”
薛聆诺点头说是。
这时,一直沉吟着没怎么说话的康杰开口了:“聆诺啊,这样,我有个老同学在S城音乐学院执教,我可以帮你跟他联系一下,你到了那边之后可以跟他上钢琴课,你回去跟你父母商量商量,看怎么样。”
薛聆诺惊喜而感激地睁大了眼睛:“真的吗?太好了!谢谢康老师!”
这天的小小告别派对结束时,已经是五点钟了。
这本是个晴朗的日子,但在薛聆诺和凌子岳离开康家的时候,已经有些晴间多云的样子。外面起了风,清爽地搅动着大半日的暑热,感觉湿润润的。
他们俩转上了江滨路,眼前骤然开阔起来。
江面在这里豁然展宽,碧滢滢的水上有一片光灿灿的颜色在交织。西边的天幕上亮着一片明艳的橙红色,恍若一大块光洁清莹的水晶。
水晶的上面,几朵乌云轻轻地浮着,那乌灰的颜色竟十分纯净可人,像雕塑家削下来的石膏,而这石膏的影子正映在华美的水晶屏上。
他们俩都热切地望着它,望着这从未见过的阴沉沉的明媚,一时间竟没有人说话。
薛聆诺很想对凌子岳说:那么现在我们俩都不知道彼此未来的地址,将来怎么联络呢?
凌子岳很想对薛聆诺说:已经这么久了,好像我们还不知道对方家里的电话号码呢……要不要我们互相留一下电话号码,将来我可以打电话到你家里问你的地址?
可是凌子岳拿不准,如果自己冒然给小女孩的父母打电话问联系方式,会不会被骂回去,更重要的是,会不会让她陷入麻烦?
因为凌子岳没有说话,薛聆诺也不好意思把自己最迫切想要解决的这个问题提出来,问他的主意。
凌子岳还想对薛聆诺说:要不这样吧,你将来同康老师联络的时候,把你的地址留给他,请他转告我,我就可以给你写信了。
但他转念又想,两个人既然相隔这么远,并没有合奏的可能,从而也就失去了得到康老师支持联络的基础。
生活其实很麻烦,尤其是当你还太年轻的时候。一个看起来很小很小的问题,都可能让你觉得,那实在是一个跨不过去的障碍。
这天的他们俩就是这样,一直到凌子岳把薛聆诺送回家,俩人道了再见从此分开,也没有说出两个人心里都最想说的这些话。
上了大学后的凌子岳一直都很忙。
他是学校管弦乐团的首席小提琴手,平日里总是有大量的排练和演出。
此外,自然还有繁忙的学业和其他社团活动,因而如此眉清目秀令女孩子轻易心动的男生竟然一直单身,好像细想起来也不是很奇怪的事情。
也有多事的人,鬼头鬼脑地问他是不是已经有了女朋友,他总是很爽快地答道:“是啊。”
可如果再问他就算两地相隔,怎么连平常的小长假也从没见女朋友来看他,或者他去看女朋友,他就只是笑而不语了。
他周末的时候常常在给家里打过电话之后,顺便也给康杰筱丽琴打个电话,和他们随便聊聊。
在这样的电话里,他时常能听见薛聆诺的消息。
康杰说,他的老同学得了薛聆诺这个学生之后,如获至宝,几次三番地来感谢他这个推荐人。他这位老同学在S城音乐学院主带钢琴和作曲两门课,而他发现薛聆诺在作曲方面也颇有天赋。虽然她还太小,不至于真的开始系统学习作曲的专业技能,但是让她自己试着做编配,已经难不倒她。
康杰乐呵呵地对凌子岳说:“将来你们俩再见面,小姑娘估计能给你即兴伴奏了!”
这样的消息,是凌子岳总是给康杰夫妇打电话的最大的动力。
大一的寒假,凌子岳回到家,隔两日便提着年货去给康杰夫妇拜年。
他心里当然揣着一个大大的希望:如果不能正好在那里遇见她,应该也能得到她的联系方式吧?
在沙发上坐下来聊了一会儿之后,他似有心若无意地轻轻提了一句:“聆诺放假回来了吗?她有没有来过?”
康杰告诉他:“她前两天考完试来过一个电话,说寒假太短,就不回来了,她爸妈也打算今年到S城去过春节的。”
凌子岳心里凉凉地一沉,下意识地想要掩饰什么,便一边点着头一边转过脸去看了一眼窗外。
依旧是故乡冬天漫无边际的雨季,而这天的雨,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停了,只听见屋檐边的水珠还在一下一下平缓地敲着,阴冷冷的灰色持续不断地向窗里渗进来。
大一结束后的暑假,凌子岳又早早地回了家。他们管弦乐团在七月底又会开始训练,届时他就要提前返校,因而能在家里呆的时间本来就不长。
他仍是刚到家不几日就去拜望康杰夫妇。
这一回倒是不等他提出那个问题,筱丽琴就已经主动把话题带了出来:“前两天我在街上碰见聆诺的妈妈了呢,她说聆诺要过一阵子才能回来。唉,现在的中学生啊,负担都太重,好不容易放了假,却还要补课,真难为这些孩子了!”
凌子岳切切地问:“哦?那她要补到什么时候呢?”
筱丽琴摇摇头:“这就不清楚了。不过聆诺的妈妈说,聆诺特别特别想家,本来还想跳掉补课直接回来,硬是被她爸爸骂得留下啦。”
想到薛聆诺的想家和挨骂,凌子岳不知道会不会和自己有一点关系,一颗心却已经酸酸地疼了起来。
他在家里待到七月二十几号,眼看再过两天就得返校,这天早晨,他借口出门看同学,来到了薛聆诺家的小区。
或许她已经结束补课回来了吧?
他以前送她回家,来过不知多少次,虽然从不曾进过她的家门,他也知道她家是在哪一个单元的哪一间。
那是一楼,门前还配有一个小院子,用半人高的木篱围了一圈,此时篱门半开,能够看见院子里许多陶盆,高高低低栽了各式各样的花树。
距离她家渐渐近了,他隐隐约约听见叮叮咚咚的钢琴声,便有一片狂喜,从某个不为人知的所在满腔满腹地席卷而来。
听了一句,又更挨近一点,他听出了那是莫扎特的《土耳其进行曲》,灵巧的指尖娴熟地弹出一串串活泼欢快的音符,在这夏日的早晨,仿佛唤醒了一群小小的树精,在漫天繁茂的树荫里,踮着脚尖在每一片树叶上跳舞。
而更奇妙的是,明明这琴声清脆,远远地淌到了院子外面,却丝毫不曾打破这夏日特有的宁静,反而令人觉得,身周的世界越发幽谧清宁了。
他还没有拿定主意要不要去敲门,却清清楚楚地知道自己的心已经被这琴声牢牢抓住了。
这天他是骑自行车来的,不知为了什么,也许是故意想让她看见自己的自行车,而她的疑问,将引出自己最好的一句开场白。
她会记得的吧?她一定会问的吧?——子岳,你什么时候会骑自行车了?
我一直都会,小聆,我从小就会,那时候是为了能和你慢慢走路,把跟你在一起的时间拖到尽可能的长,我才假装不会。对不起,我骗了你,可那是因为喜欢你。
小聆,我喜欢你。
他停好车,从几个嬉逐的孩子间穿过,拣了一株横有几块石板的树根坐下,静静地听她的琴声。
四下里全是树丛的绿影,明媚得醉人。那种绿滢滢的样子,仿佛一块凝碧的冰晶,罩住了他,罩住了周围的一切,把所有的东西都罩在这派酣沉的宁静里。
这一曲奏完,琴声没有再响起来。
突如其来的安静,有时候同突如其来的响声会发生同样的效果,如同此时,凌子岳便是被这骤然降临的寂静唤醒了来。
他不由自主地坐直,离开一直靠着的那棵树干,有一些隐隐的紧张,不知道下一步,是不是该轮到自己来决定,要不要去敲门。
还是……
不用了,她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