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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竹园之约(十一) ...

  •   (十一)
      金色大厅西去十三里有一处荒园,名叫风竹园。
      本应盛开栀子花的地方却是一片荒凉,连根枯草都没有,古老的腊梅树也已风干枯萎,只留下秃零零的枝桠斜倚着一丛干枯的湘妃竹,地上还蹿蹦着几只将被冻僵的麻雀。
      ——没有鲜花,只有满目的枯荣,荒芜与悲怆,因为现在还是冬天。
      竹林丛中有一座快要倒塌的八角亭,孤零零地瑟缩在寒风中,还算得上是风竹园中唯一残存的建筑。
      亭外不远处是一方池塘,池中却没有水,只有冰和积雪,乱石堆成的假山突兀地伫立在冰池中间,无论怎么看都让人觉得多余及讨厌,假山上坐着的那个人也让人一见了就觉得多余及讨厌。
      尤其是他那张蜡黄,皮包骨头的麻风病人般的脸,真令人恨不得一刀切下去而后快。但是这样一颗脑袋切下去实在很不容易,这个人要切下别人的脑袋却似乎并不难。
      这个人当然就是昔日天下十三杀手之一的黄金乞丐经莫名。
      经莫名虽然捧着金碗大口大口地喝酒,却恨不得一刀切下亭子里那两个人的脑袋来。可是在自己的心愿还没有达成之时,却只能冻在刀锋般凛冽的寒风里大口大口地喝酒,幸好他还没有被冻死,居然在热气腾腾地冒汗。
      这一手不是经无名教他的,是他教经无名的,因为经无名本是他的儿子。
      亭子里的两个人好像也不是很冷,因为他们之间还燃着一大堆熊熊的柴火。幸好烧的不是廖七星那口沉重而神秘的楠木箱子。
      廖七星又换上一件干净而得体的黑布衣裳,胡茬子也长了出来,因为他对面坐着的是个女人,淡如烟云,头戴蓝色蝴蝶结的苏轻云。
      他跟这个女人好像根本不认识,又好像认识很久了,苏轻云还在喋喋不休:“你为什么要带我到这里来?”
      沉默。
      “你说你有法子证明他到底爱不爱我,可是已经过去三天了,怎么连一点儿消息也没有?”
      沉默。
      “我们在这里等谁?那个麻脸乞丐又是谁?”
      还是沉默。
      “你又换了一件新衣裳,是不是每次杀人前你总要换一套新衣裳,是不是因为你也怕死,怕自己会死得很难看?你这次又想杀谁?是不是王孙九剑?”
      廖七星往火里加了一块柴禾,冷冷道:“你的话太多了!”
      苏轻云裹紧了身上一直披着的白貂裘,冷笑:“你一定是在等王孙,你也怕他不会来,又怕他来了之后杀不了你,所以你才请来了帮手!”
      廖七星皱眉:“那不是我请来的帮手!也不是我现在要杀王孙九剑,想杀他的是他们!”
      “你真的不想杀王孙九剑?”
      “想。”
      苏轻云皱了皱眉:“这就奇怪了,你并不想现在就杀王孙,为什么却要带我来这里?”
      廖七星冷冷地注视着她:“难道你不知道只有你才可以引出王孙九剑?也只有你才是他出手时的大忌?”
      听到别人称赞总是件很愉快的事,尤其对于女人来说,就更值得自豪,连苏轻云也没有想到自己居然如此举足轻重,不过倒还有一个问题:“你为什么要为虎作伥?”
      廖七星虽然还是冰冷的,至少语气已缓和了下来:“因为我并不想让你死在别人的手里。”
      “哦?你为什么要这样关心我?”苏轻云目光中闪烁出一丝聪慧及狡黠,“莫非你要□□我?”
      廖七星怔住,心房怦然地跳动,如同被说中了心事般,至少在那段危险的黑暗里他确实看到了许多不该看的东西,不过语气依旧冷漠:“我从来不□□别人的女人!”
      苏轻云忽然上前搂上了他的脖子,咯咯笑道:“我一直都以为你是一个真正的男人,没想到你还只是一个孩子,你是不是真的对我这么好?”
      廖七星厌恶的表情,却居然没有拒绝,毕竟他还真是第一次被女人这样亲密地拥抱,嘴上却说:“你别自作多情,我只是不信任他们!”
      冷冷地瞥了假山上的经莫名一眼。经莫名也不怀好意地冷冷地注视着他们,他当然也知道苏轻云是梁追忆或者王孙九剑的女人,当然也希望廖七星会与苏轻云发生点不寻常的关系,无论谁戴上一顶绿油油的帽子,他都会很开心的,甚至有些希望给这两个人戴上帽子的是他自己。
      可惜的是廖七星和苏轻云之间好像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他自己也只不过是在想想而已,不过苏轻云却好像说了句让他根本听不到的话,廖七星也好像很满意。
      ——莫非苏轻云答应廖七星,要为他生个白白胖胖的儿子?
      ※ ※ ※
      金色大厅中阴沉得可怕。
      巳时,不见阳光,却有灯光,辉煌的光芒照得整座大厅也蒙上一层金色,烛台都是用纯金铸成的,酒宴就摆在黄金屋。
      ——不管怎么看,这都无疑是一场鸿门宴。半边天云白尘恰好也正是死在这里的,莫非还会有人死在这里?
      盛开的鲜花,精致的佳肴,琥珀色的酒。
      梁追忆没有动,秋望月也没有动,梁追忆不动,他也绝不动。
      碧蓝的眼睛深邃如海天:“你找王孙九剑?”
      秋望月沉静如月:“我只想取回本该属于我的东西!”
      “生死玦?”
      “生死玦!”
      梁追忆轻咳了一下:“我听说生死玦曾经姓叶的!”
      秋望月冷笑:“我也听说有人想让它姓梁的!”
      梁追忆当然能够听出他的意思,叹息道:“可惜它却在王孙九剑的身上,既不姓叶,也不姓梁,更不姓秋。”
      比月还要明的眼睛闪烁着光辉:“所以你也想杀王孙九剑!”
      “纵使你不派廖七星,我也的确想过杀他,”梁追忆僵直的面容被灯光蒙上层金色,碧蓝的眼睛却似乎变成阴沉的绿色,“不过我们却是朋友。”
      秋望月奸邪地微笑:“朋友?什么样的朋友,共用一个女人的朋友?”
      ——这句话似乎撕裂了多年来淤积在梁追忆心底的创口,那伤口又凄惨地滴血,他也知道秋望月是在提醒他,莫忘记他的女人还在他手上,无论做什么事都不免要投鼠忌器的。
      梁追忆没有发作,魔神毕竟不是凭一句话就可以击倒的人,他反而笑了,这是他第一次在笑,可是脸上当然不会有任何表情,这就使得他的笑声有种说不出的诡秘,恐怖与淫邪:“只是他还不敢和我共用他的姐姐!”
      “你当然也不敢和我共用你的女儿。”——这句话秋望月当然不会说出来,不过他却发现梁追忆果然不是一个君子,绝对不是,与这种人呆在一起,连他这样洁身自好的人似乎都变得淫邪,却淡淡地道:“所以我们也不是朋友。”
      梁追忆轻抚着左手上的紫戒指:“我们绝不会是朋友。”
      秋望月轻声地叹息:“我们为什么不可以成为朋友呢?”
      梁追忆抬起头:“我的女人还在你手上。”
      ——再笨的人也不会把威胁自己的人当作朋友的。
      “王孙九剑也在你手上!”
      “听上去好像很公平,”紫戒指在灯下仿佛是褐色的,“我也听廖七星说过一句话——需求产生交易。”
      “他说得似乎不错。”
      “假使我让你见到了王孙九剑,我是不是也可以见到我的女人?”
      “当然,”秋望月似乎早就知道他一定会谈条件的,梁追忆也不希望为了一个已不再是朋友的朋友树立对立面,秋望月当然也不希望这样,“我们既不是朋友,也不是敌人,我们本来就一点儿关系也没有。”
      “我们本来就一点儿关系也没有,只不过因为有了王孙九剑!”碧蓝的眼睛里充满了恶毒和怨恨。
      秋望月却轻声地叹息:“但是我们永远也不会是朋友了。”
      “哦?”
      “因为生死玦只有一块!”秋望月眼中射出冷剑般的锋芒,“你当然也不会失去这个大好的机会!”
      梁追忆的眼神也变得冰冷:“你是说无论我的女人在不在我身边,你我之间都只有一个人能够很好地活下去?”
      “你力保王孙九剑,让他觉得你讲义气,够朋友,不过是在利用他而已,你的目的只在于生死玦。”
      “我为什么非要得到生死玦不可?”
      秋望月的锋芒更冷:“为了紫戒指!”
      ——紫戒指?莫非是“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桃花开”的桃花不劫门?这个曾经名躁一时,令人谈虎色变的神秘门派在七大钻石的围捕下,早已灰飞烟灭,孰料还是阴魂不散,血脉尚存。
      梁追忆碧蓝的双眼中凝聚着邪恶,紫色光润的奇异戒指也似因这邪恶变得说不出的诡秘与可怖,僵直的面容上仿佛焕发出光彩与自负:
      “没错,我就是‘天下太平’梁通玄唯一的儿子,也是桃花不劫门唯一的传人。”
      秋望月也注意到了他的变化:“你是不是很奇怪,我怎么会知道这些?”
      梁追忆长长地叹口气,似有无限的感慨:“小清一定会把这些事告诉你的,因为看上去也只有你在对付我!”
      “你已经知道她是你的女儿?”这次轮到秋望月惊奇了,他以为说出这件事会让梁追忆做出某种有益的选择,现在看来,梁追忆实在比他想象中要难对付得多。
      ——他本以为自己已经有了必胜的把握,可是此时连一点儿把握也没有了。
      梁追忆也好像苍老了许多,但并未像南碎云那样苍老到三十七、八就如同风烛残年的老头子,是不是他也感觉到了秋望月也并不是很容易对付的人,是不是觉得安排南碎云入东风楼实在是个致命的错误?
      “一个人若连自己的女儿都不认得,还不如一头去撞死!”梁追忆轻吻着邪恶的紫戒指。“或许我真的不想让它再没落下去,为了它的存在,它的延续,我不知耗费了多少心血,做了多少件事,可是我现在才知道受利用的只不过是我自己而已。”
      “你并没有利用王孙九剑?”
      “难道你看不出,实际上是他利用了我们?”梁追忆邪恶的眼神凝视着惊疑的秋望月。
      秋望月也好像明白了他的意思:“鹬蚌相争,渔人得利?”
      碧蓝的眼神更加深邃而邪恶:“既然生死玦只有一块,你我之间无论谁死了,对他都不会有什么太大的损失,反而会很开心——倘若你死了,说不定他会马上转过头对付我!”
      “倘若你死了,他正好可以利用你的基业对付我,连同你的女人和女儿一并接收了。”
      两个人分析得果然很有道理,这种结局也不是不可能的。
      “他这一手果然厉害!”
      “只可惜他遇到的是两个像我们这样的人!”秋望月也渐渐变得邪恶起来,好像无论什么人碰上梁追忆都会变得邪恶及诡秘似的,否则王孙九剑也不会想出这么歹毒的主意来。是不是梁追忆真的不是人,而是来自地狱的恶鬼妖魔,人的眼睛绝不会是绿色的,假如戴上一顶绿色的帽子呢?
      “所以我们不妨先联起手来,共同对付这个阴险恶毒的王孙九剑,那么到最后无论生死玦姓什么,都不会有第三方受益了……”
      梁追忆注视着同样充满邪恶的秋望月,好像已经准备答应他了:“这个主意听起来好像很不错,但是你怎么知道我一定会答应你呢?”
      秋望月举起精致华贵的金樽,缓缓饮尽琥珀色的酒,邪恶地微笑:“因为我们本是同一类的人!”
      ※ ※ ※
      王孙九剑还是来了。
      带着三分困惑,三分失意,三分茫然和一分惆怅的失落剑,漆黑的剑鞘,昏黄的剑柄。
      这一次他还很清醒,也并没有醉,却带来一只漆得通红的大酒葫芦,那种颜色就像是廖七星楠木箱子上的颜色,神秘,恐怖。
      寒风吹进他略带困意的眼中,暴射出剑锋般的冰寒。
      ——他一定会来的,因为他最心爱的女人在这里!
      他果然来了。
      “王孙九剑?!”
      “经莫名?!”
      经莫名充满了仇恨与痛苦:“你杀了我的儿子?”
      王孙九剑失落似地:“我好像真的杀过一个也像你这个样子讨饭的乞丐,没想到这个人居然是你的儿子!”
      经莫名的目光比剑锋还冷:“你该死!”
      “我却并不是来送死的。” 王孙九剑紧握住他的剑,握剑的手充满了勇气与自信。
      廖七星寂寞如死神般地沉静地问:“那么你又来做什么?”
      王孙九剑的目光更加坚定:“我是来磨剑的!”
      ——剑若钝了,可以用石磨;心若钝了,用什么来磨?
      ——就用仇人的鲜血磨!
      ——谁是你的仇人呢?
      ——要杀你的人!
      廖七星当然也不会忘记他们第一次见面时的对话,而现在王孙九剑最心爱的女人很明显是在廖七星的手里,确切地说,是在他的怀抱里,王孙九剑当然第一个要找上他。
      苏轻云投入梁追忆怀抱的时候,他已经受尽了失落的痛苦与侮辱,而苏轻云居然又坐在了第二个人的怀抱里,你教他怎么能够平静?
      “我知道你一直都很想杀我,我的心已不再钝了!”
      王孙九剑目光如炬,握剑的手已因用力而变得苍白,微颤。肃杀的杀气剑锋般弥漫在整座风竹园,天地似也因而失色。
      廖七星却沉静地向熊熊的烈火中添了一块柴禾,无奈地道:“现在有人更急于找你拼命,这又是何苦呢?”
      “想磨剑的那个人,你为什么不敢来找我?!”
      经莫名果然已拦在王孙九剑的身前,他当然也不能容忍一个杀子的仇人找的却不是他,为了这一天,他已准备了很久,现在仇人就在眼前,岂可轻易放过?
      仇恨,往往使人冲动并急于求成。
      王孙九剑也似受了侮辱:“既然我已杀了一个捧金碗的乞丐,就不在乎多杀一个!”
      凌厉迅疾的剑光带着三分困惑,三分失意,三分茫然和一分的惆怅匹练般划向捧着金碗的黄金乞丐经莫名。
      天地间忽而涌起了失落般的狂风,伴着阴沉的天色在衣袂翻飞的金光间旋转,这时落下了第一片掩盖罪恶的雪花。
      廖七星也不禁赞叹:“好一柄失落剑!”
      连他也没有想到王孙九剑会有这样一套迅猛,凌厉,有效的剑法。比他更关心战局的当然还是正在离开他怀抱的苏轻云:“你猜他们谁会赢?”
      廖七星注视着生死相搏的两个人,大声地道:“王孙的剑法迅疾威猛,招招必杀,可是他练的是失落剑,失落之意岂在凌厉之间?所以他已犯了失落剑法的大忌,若无失落之意,不超过三十招必死于五行七杀之下!”
      “五行七杀?!你说经莫名用的是五行七杀?!”苏轻云也大声地道。
      王孙九剑听了他们的谈话,剑法果然慢了下来,三分困惑,三分失意,三分茫然和一分的惆怅,失落绵绵。
      廖七星居然是在提醒王孙九剑:“难道你看不出他正把王孙引向假山?那里有金碗,枯木,积雪,乱石,再加上他的火气,正应了阴阳五行的七杀拳!——五行七杀,鬼泣神惊。万一王孙九剑进了七杀拳阵,他就必死无疑!”
      ——原来廖七星早已知道,秋望月买去刺杀他的五行七杀兄弟并不是什么“沙漠之刺”胡天阳的徒弟,反而是黄金乞丐经莫名的属下。
      ——他对武林中的人事掌故似乎颇为熟悉,他究竟是做什么的?
      苏轻云关切地问:“怎么能够破解呢?”
      她当然绝对不希望王孙九剑去死,纵然她似乎已对他绝情,但也没人会希望一直深爱着自己的人为了自己走向死亡,何况她又并非真的对王孙九剑绝情。
      谁知廖七星的回答却是:“我不知道!”
      苏轻云看着一步步迈向死亡的王孙九剑,眼泪忽然流了下来,她现在才知道自己的感情,她也从来没有忘记这份感情,忽然她扼住廖七星的胳膊:“难道你不能去帮帮他?你不是也承认你们是朋友吗?”
      ——原来经莫名根本听不到的那句话正是:我知道你实际上是王孙九剑的朋友!
      ——原来廖七星激他出手,居然是在激发他的斗志,原来他与王孙九剑早就相识。可是他们这样做,究竟为的是什么呢?
      廖七星无奈地叹息:“现在能帮助他的,只有他自己!”
      拼斗的两个人已渐渐接近假山,干秃秃的腊梅树在硕大的雪片间摇摆,几株湘妃竹已为王孙九剑的剑削断,剑气与杀气还在凝结。
      怪石嶙峋的假山一看就让人讨厌,池中的冰雪也渐为经莫名的五行七杀拳搅起,融成一团虚浮若隐的白雾,白雾已渐渐地将两个人笼罩,雾气中似有一道阴郁的人影闪过。
      “不好!”
      ※ ※ ※
      这世上的事情无时无刻不在起着变化,有时候这变化却是惊人的。
      ——你明明就快成功了,反而一落千丈;看上去已经得到,忽然又在一瞬间失去;也许就在你绝望的时候,偏偏却又发生了奇迹……
      就像变幻莫测的人生一样,事情的变化也总是令人难以预料的。
      所以,一个人又何必总为这些事情的变化耿耿于怀?正是这些变化的事情才组成了你变幻莫测的人生。
      正因为如此,聪明的人才会更懂得顺其自然的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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