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恶魔手记》亡灵鸟

61、第六卷 第八章

　　夜，深了。东京城的夜，阴沉而冰凉。我从来没有想过原来夜也可以如此冰凉，冰凉彻骨，虽然已是时入晚秋。
　　这个时候，我不禁想起了故乡江南的夜。温暖、柔和，好似母亲的怀抱。
　　同时，我也不禁想起了西域大漠的夜。苍凉、刚猛，充满雄性的味道。像个威武的男子，让人敬畏。
　　但这里，却只有一阵黏黏滑滑，好像是被许多冰冷的游蛇缠住一般，阴森得让人窒息。
　　我知道，这个夜，注定又将是一个不眠之夜。
　　但这些日子以来，这已经是第几个了？大概……已经忘了吧。
　　睡不着，便索性不睡，我一直这样。于是便翻身下床，随便披了件外衣便立到窗前。
　　窗外，静悄悄的，偶尔能听到呜咽的风声。
　　闭上眼睛，还能感觉到院子里的能量正以一种不寻常的方式流动着。想必这院子在建造的时候，就已在周围布下过独特的结界，隔绝了外界的嘈杂，了却了世俗的纷扰，让这里恍若一个城中之城，又像一个遗世独立的孤岛。除了沉静，还是沉静。
　　然而当一个人身处于无声的黑暗中时，隐藏在内心深出的各种各样复杂的情感就会像滴在纸上的水一样，慢慢渗透过这一薄薄的屏障，涌上心来。
　　只有这个时候，一个人才明白，自己到底在想些什么，在意些什么。
　　我忽然感到一种莫名的危机感。虽然我不能确切地知道这危险究竟来自哪里，但总有一种被人玩弄于鼓掌之间的感觉。这种感觉让我非常不自在，但它却像一只贪婪的蚂蝗，紧咬着我不放。
　　念着，我不禁长叹一声，继而从怀中摸出一支异大陆进口的卷烟，抖手轻挥后，前端便擦亮起红色火星，紧跟着冒起了白烟，初时的呛鼻味过去之后，一股淡淡的薰香便随之而来。
　　我深深地吸了一口，继而朝着夜空长长喷出一串烟雾，那种微微的兴奋感让头脑也跟着慢慢清晰起来。
　　过去的这段时间里，发生了很多事。但几条主线却已暴露分明。
　　首先，匡胤设局诛杀我已是不争的事实。我甚至可以认为，他所做的一切都不会那么单纯，其背后的用意相信不久就会明了。那么如此说来，他势必会趁我不在时对我在西域的势力加以制裁。然而早在当初我就有所防范，因为从我下定决心的那天起，我就知道，这一天迟早是会到来的。因此，数年之前，我就着手把主要的资源和战斗力转移到了它处，留给他看的，不过是一个躯壳而已。可是有一点我不能忽视，就是他近来开发的“洗脑”技术。这可怕的东西一旦被用到大规模战争中的话……那我的前景就不容乐观了。
　　西域是我最后的阵地，绝对不能有任何的差错。因此，我要尽快赶回去。
　　然而，我又之所以在这种时候还转道洛阳，当然不是去成亲那么简单。完全是另一个原因，一个和师父、静航殿都有关的原因……
　　利益至上，是静航殿的一贯原则。而静航殿和宋国之间有着千丝万缕的厉害关系，是大陆上人人皆知的事。因此，一旦我和宋国撕破脸干了起来，我仅凭一个御使的身份根本没资格指望静航殿会站在我这边。以我师父的个性，为了利益兴许会不惜对我这宠爱有加的得意门生下手。所以，在一切发生之前，我必须要尽快去见师父，去洛阳，争取尽可能的支援。至少，希望她念在旧情的份上，不要对我落井下石。
　　十年磨一剑，布置多年的局，而今总算要到关键时刻了。此时的一招不慎，结果就是满盘尽输！
　　想着，心中不免阵阵收紧，手指也不自觉地用劲，待清醒时，烟卷已被我一折为二。
　　望着手中折断的烟，我怔了良久，才微笑，叹息。继而又抽出一支，捻燃。
　　迷蒙的烟雾，让外面的世界看起来恍恍惚惚。我蓦地想到一个人，眉头又不自觉地拧紧了。
　　都说捉摸不透的人是最棘手的。亦书就是其中之一。回想过往种种，看得出，他身上隐藏的东西比我只多不少。然而更让我在意的，是他的背景。他的言行举止真的只代表着静航殿吗？还是，除了静航殿外，他还受雇于其他组织？他时而认真时而装疯卖傻，想要从他口中探出了东西简直是不可能的事。唯一能确定的，仅仅只是他目前对我们并无恶意，但真要确切说他是敌是友，却还为时尚早。
　　他就像躲在烟雾背后的影子一样，让人看不真切。离奇的举动，让人错愕的同时，却更难以释怀。
　　忽然，一阵凉风吹来，抚乱我额发的同时，也让烟头的火星又明亮了几分。
　　我抬起头，眺望远方。此刻似已过了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遥远的天际已经微微发亮了。从我这里往外看，隐隐还能见到远方巍峨起伏的山峦的大致轮廓。他们好似一个个屹立不倒的巨人，静静守护着天地一方。
　　不知怎的，那一刻，我心中竟有一种异样的感觉，好像希望自己也能像那些山峦一样，经历千年的风霜依旧岿然不倒，一直默默守护自己在意的人。
　　但很快，我对这个想法淡然笑过。
　　（呵，我是个肯甘心默默做事的人吗？）
　　想着，又长长喷出一口烟雾。
　　风不知不觉又大了几分，我忽然瞥见，有一大片墨一样的黑云不知从哪里翻滚而来，很快便将那微微的亮光吞没。
　　昏暗的天色里，我看到几株不知名的作物在风中拼命摇摆纤长的肢体，仿佛妖异的舞蹈。隐隐约约，竟像是一种生长在远古时代的植物，一时间，胸中蓦地涌起一股沛然的冲动。眼前的景象刹那间仿佛涌动的池水一般，迷离错乱，跟着，我便发现自己正傲立于高高的悬崖边，无垠大地，尽在我脚下，茫茫苍穹，风云际会、日月旋转，俱被我紧握在手……
　　而再看我自己，双目赤红，却在不可一世地狂笑着……
　　霎时间，我心中涌起一阵惧意。（这是我吗？为什么……会这么可怕？）
　　忽然，一道金光犹如一柄锋利的光剑，刹那间斩开厚厚的云层，怒射下来，“哗”地刺痛我的眼，却也让我从那异样的情绪中稳定下来。
　　（天呐，刚才那是什么？怎么好像一下子从心底窜起的感觉？）
　　我狠狠地晃了几下脑袋，心中的忐忑才缓缓褪去。
　　墨云翻滚依旧，无声无息，却隐藏着危险。但终究还是抵挡不住金光的冲刺。绚丽的光束接踵而来，两道，三道……
　　天渐渐亮了。乌云的周围霓霞吞吐，跟着，大半个火球撕破黑暗，跳出地平线，好似一只巨大的眼。
　　就在那一刻，我的心好似潮水退去的沙滩，豁然明了。未来何去何从，我意已决！
　　烟灭，又去一夜。
　　……
　　不知过了多久，一声嘶鸣透过木窗，传入我耳中。
　　片刻，伴着一阵轻微的脚步声，宓瑟来到我屋里。
　　我挑了挑眉毛，不待她开口便问道：“有马的嘶鸣，亦书要送我们吗？”
　　想不到我竟会连这都知道，宓瑟的俏脸上写满了讶异，当下只好机械地点了点头。
　　见状，我不由微微一笑，转过身，神情中多了份淡然。
　　“既然大家都准备好了，那我们就走吧！”
　　说着，便往门外走去。
　　可方才出门，我的淡然便被一阵惊叹冲得无影无踪。
　　只见停在一边的是马车不错，但那整辆车竟是以一整块巨大的汉玉雕凿而成的，通体光滑。日光照在上面，竟能泛起青光一片。
　　再看拉车的四匹纯色马，毛色丰满，体格骠壮，一看便是上等骏马。
　　和这辆汉玉马车相比，我昔日乘坐的那辆车简直就像是拉牛车了。（等等，这么说来，我岂不是……算了，先不说这个了。）
　　这时，亦书从车里探出脑袋，朝着我挥了挥手，嚷道：“青书的好看师兄～快点和你老婆上车吧！等你们很久了呢！”
　　闻言，宓瑟顿时脸一红，眼中闪过一丝嗔怪的神情。
　　我勉强一笑，却大剌剌地道：“怎么，今日有心情送我们走？”
　　一听，他便嘿然道：“今日刚好要出城，捎你们一段有何不可？”
　　“那……先谢啦！”说着，我便扶宓瑟上车，自己也跟着进入车厢中。由于玉车的宽度和高度都是异常的大，因此进入时我甚至不用弯腰。
　　除我以外，车里的其他人看上去都特别地精神抖擞，（其实我的精神也不差，最多有点想睡觉而已……）尤其是八千流那小丫头，一看就是充满活力的样子，因为从我坐进车里的那一刻起，她就在不停地念叨：
　　“咦～～～蟑螂头去见他师父，我们为什么要跟去呢？不要嘛！～～我还想在这里玩几天嘛～～”
　　“呃……因为我也很想见见当今静航殿的掌门人啊。”被她缠着的陵风也一时找不到合适的理由，只好随便编个借口搪塞过去。
　　“咦～～～真的吗？”小丫头似乎有些难以相信，登时瞪大了眼睛。
　　（咦～～～真的吗？我也难以相信哎。）
　　车夫轻吹一声口哨，得到信号的四匹马便开始一齐朝前奔跑起来。不用马鞭赶车，这种驾车方式倒是我头一次看见。
　　（唔……看来真是大钱世界，无奇不有啊……）
　　只不一会儿工夫，马车便驶出巷子，左拐右转几下后，就来到了大路上。接着一路往西，朝郑门驰去。
　　起初我还以为如此笨重的马车，驾驶起来一定很麻烦。尤其是不少地方的路面并不怎么结实，我还担心会压碎路面陷到地里。但事实证明那是我多虑了。想不到在并不宽广的路面上，四匹马拉的玉车竟也能行动自如。足见车夫的功力与这宝车的神奇。
　　由于车上挂了静航殿的旗号，于是一路之上，无人敢阻，任由我们大摇大摆地扬长而去。
　　“喂，这车是你的吗？”我瞥了眼亦书，心中还有些难以置信。
　　“是啊，这是我的专车啊……”他一脸茫然地望着我，不知我有何意。
　　闻言，我便觉得自己的脸抽搐了一下。（呵，呵呵，他都能坐这种车……虽说师父不大出门，但要出门应该坐什么车呢？难道要坐传说中的九龙玉车？）
　　听到这样说，宓瑟也开始四下打量起这车。外观的华丽我们已经见识过了，想不到内部的装潢也是极其讲究，几乎要用奢华来形容了。只见车窗的镂空处俱是嵌上份量十足的金条，而车顶上更是雕刻了一副飞仙图。精湛的刀法加上恰倒好处的宝石点缀，使整副图都栩栩如生，好似只要一个神奇的咒语，就能让里面的女子飞出来一般。而车门两侧是两株火红的树状植物。在西域时阅宝无数的我立刻就认出，那是来自南海的赤火珊瑚。只不过在所见过的品种中，这样巨大的珊瑚还是极为罕见的。只怕是进贡的品种也不过如此。
　　这样一来，无怪连出身宫廷的宓瑟也不由叹道：“都说静航殿富可敌国，今日一见，果然不假呀……”
　　我瞧着有趣，便开玩笑道：“怎么，堂堂公主也没见识过如此宝车？”
　　本想戏谑，但没想到她却老实，抿了抿嘴：“不瞒你说，只怕是父王的坐车和这比起来，也要逊色许多啦……”
　　听言，众人不禁慨然。虽说以前就知道静航殿有钱，但却也没想过竟能富有如斯。
　　议论中，不知不觉，马车已离开东京城。
　　这天亦书似是极为热情，竟执意要多送了我们一程。看着他俊朗的脸上难得挂着浅浅的笑意，我便也不好多说什么。
　　于是马车一直奔到一处离东京城百里之遥的树林中，才停下来。
　　“好了，那就送到这里吧！”亦书说着，便示意我们下车。
　　周围尽是参天的大树，遮天蔽日。汉玉车在昏暗的光线中，却依然散发着冷冷青光。
　　马车门口，亦书还咧着嘴朝我们愣愣地傻笑着。
　　“后会有期！”众人纷纷向他作揖道别。
　　小家伙也不客气，同样绽开了她的招牌笑容。
　　“再见啦～～麻雀头～～～”
　　亦书依然傻笑着，不说话，只目送我们远去。
　　说笑声渐渐远离，终于淡不可闻。
　　直到这时，英俊的白衣男子才微微叹息，神色稍敛，继而仰起头，凝神朝着身在远处的某人遥遥传音。
　　却只有简短的六个字：这样真的好吗？
　　……
　　确认已经脱离了太祖的锁魂范围，众人便打算运起天位力量，飞往洛阳。
　　通常情况下，天位高手运起内力时，身体就会缓缓向上漂移，这是天位力量的必然特征。但一般高度有限，像我们只有小天位实力的一行人，要拔高至云端的话就必须凝聚力量，刻意为之。
　　片刻工夫，我们就在千尺高空顿住了身形。
　　浮云流淌在脚下。透过云层俯瞰大地，感觉特别舒畅。不远处的一条小河曲曲折折，流向远方，在大片的树林中宛如一条淡青色的蜿蜒丝带。
　　虽然已不是第一次飞得那么高，但八千流表现得一样兴奋。她扑闪着一双充满好奇的大眼，惊喜地看着地面上的奇异景象。
　　飞行片刻，便发现滚滚白云就朝我们涌来，日光射在云层上，泛开一阵阵奇妙光晕，五颜六色，煞是好看。
　　我来到宓瑟的身边，些许的风从云里散出，吹起她的衣袂，乍看上去，倒与先前在车里看到的仙女有几分相象。
　　似是注意到我火辣的眼神，她的俏脸蓦地一红，低声嗔道：“你看什么呀……”
　　闻言，我不由微微一笑，上前牵起了她的纤纤玉手，道：“那还用问，当然是看你美啦。”
　　顿时，她轻啐一声，便也不多说什么了。
　　“咦～小风，你看，他们两个又好可疑哦～～～”小丫头看着十指缠绕的两人，不禁凑近大汉的耳边悄悄说道。
　　“唔……”被警告过两次，陵风决定不再来惹我们两个“煞星”了。
　　（后台：“啪”地一声，宓瑟猛地敲了南孙一记暴栗，狠声道：“竟敢说我是煞星，你是不是看破红尘不想活了！”
　　看着她那张“煞星”般的面容，南孙一脸无辜地向导演求助。
　　导演却冷冷地瞥了他一眼。“你活该！少说少错，不说不错，多说自杀！”
　　南孙：……）
　　东京与洛阳的距离并非很远，运起天位力量飞的话，也不过一会儿的工夫。很快，朦胧的城郭就进入我们眼帘了。
　　可是忽然，一股似乎积攒很久的浓郁杀气一下子从四个方向朝我们围拢过来。跟着，众人周围的云气也开始不正常地涌动起来。
　　顿时，我目光一秉。
　　“呼啦”一声，四道黑影蓦地从云层中直窜而出，一晃便将我们牢牢锁定在云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