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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0、疑问与不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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缪塞接到信赶到弥尔顿已经是傍晚时分,爱玛正一个人坐在小客厅里发呆,看到缪塞走进来也没有起身,只是稍稍向椅背靠了靠,示意缪塞坐到她旁边。
缪塞坐定后,视线跟随爱玛落在摆放着花瓶的案桌上,浅绿色的手帕里静静地躺着一只看上去十分眼熟的怀表。
“这不是克里斯以前常用的那只表么?怎么了?”
见爱玛并不回答,缪塞直接将它拿起,粗略看了两眼后,便打开了表盖。镶嵌在表盖里面的照片瞬间跳入缪塞的眼中,令他的心不由自主地开始往下沉。
虽然缪塞自己也觉得对爱德加和克里斯的事过于敏感,但无意识碰触到蛛丝马迹时依然还是会陡升反感情绪。看着照片上的爱德加,缪塞不觉想起了克里斯去年移入书房的那副画。缪塞承认那幅以爱德加为模特的画画得非常之美,但谈话间克里斯凝望那幅画时的神情却每每让他感到极度不安。
怀表中的照片在眼前不断地放大,爱德加那双酷似西尔维娅的眼睛仿佛反复吟诵的咒语般压迫着缪塞的神经。
啪地一声阖上了表盖,缪塞的手心已然沁出了一层冷汗。这份强烈的恐惧和不安到底源自何处?缪塞无法回答也不敢去想,他努力回到理性的安全世界,不去窥探那个未知的深渊。
“缪塞?”
耳边传来爱玛疑问的声音,缪塞忙收敛表情,不让自己的失态表现得过于明显。
距爱玛自杀到现在,时间已经过去将近两年,虽然爱玛表面看上去很幸福满足,但谁也不知道她真正的精神状态。那时候她在隔壁音乐室到底听到了多少谈话内容,知不知道克里斯心中另有所爱,这些问题盘踞在缪塞的脑海中挥之不去,但他又不可能直接去问爱玛,只能在一边提心吊胆,祈祷不要出什么差错。
“去年在马场出事后,这只表就遗失了。”
爱玛似乎终于有了说话的欲望,指尖无意识地碰了一下表链,表情若有所思。
“失而复得不是好事么?为什么你一脸心事重重的样子?不过,你说当时掉落在马场,那样的暴风雨下,居然还能完好无损……”
为了掩饰方才的不安,缪塞胡乱地寻找着话题。
“据说被甩落在了马场外的草堆里,放晴后被曾经在这里工作过的女仆捡到了。她名字叫莎拉,不知道你有没有印象?”
“以前的弥尔顿没几个仆人。我记得她两年前因为出嫁而离开了这里。”
“对。她丈夫今天喝多了,从她那里抢了这只表想要卖掉,结果正好在钟表店被我撞见。”
“真巧。”
“我刚想买下这块表时,莎拉从外面冲进店里,一把从她丈夫手上抢过表。之后她才看清我,顿时脸色变得惨白,全身发抖,伏在地上不肯起来。她丈夫在一边破口大骂,最后被店员撵了出去。我将莎拉带到马车上,问了下前后经过。她哭得很厉害,说话也断断续续。”
“莎拉印象中是个挺老实的女孩子,居然一直拿着表没有归还。”
“她似乎对那只表十分不舍,一直握在手里并贴在胸口。在我视线转到别的地方时,她还偷偷地亲吻它,自言自语地说着让人不解的话……”
“她说了什么?”
“求神宽恕他的一切罪过,只将所有惩罚降落在我身上。”
突如其来的冷战掠过全身,缪塞哆嗦得差点从座位上跳了起来。
“她在为谁求情?她丈夫么?”
缪塞强忍着不适将话题引上无害的方向,但爱玛显然已经有了自己的答案。
“不,我想她是在为怀表的主人祈祷。”
爱玛说着拿起桌上的怀表,打开看了一眼又阖上。
“这只怀表大概有着什么特殊的意义。我想过几天再去见次莎拉。”
“爱玛,等一下!”
缪塞此时反而冷静了下来,他前后思索了一遍,最后看着妹妹的眼睛,用一种痛心的声音说道:
“如果莎拉那句话指的是克里斯,在我看来这不过是一个女仆对以前的男主人表达热烈的感情而已,难道你要把所有暗恋过克里斯的人都寻访一遍吗?”
爱玛的眼眸中掠过一丝脆弱。缪塞知道自己的话伤了她的自尊心,正想着要怎么弥补时,爱玛已经腾地站起身来。
“你说得对,一定是我想多了。” 她一边收起桌上的怀表一边说:“天色不早,留下来陪我吃晚餐怎么样?朱利安最近迷上了图画书,克里斯不在,你去给他念鲁滨逊漂流记的故事吧。”
“好。”缪塞也跟着站了起来,“正好我也有事前来。克林福德一家从伦敦搬来了兰伯斯,你听说没有?”
“只是略有耳闻。”
“子爵年事渐高,有意在兰伯斯长住。他们家有个和你年龄相仿的女儿,虽然已经出嫁,但丈夫是军人,常年在外,所以她一年中一半时间和父母住在一起。另外他们的小儿子雷恩即将从伊顿公学毕业,夏天也会过来暂住。我已经向克林福德家发出了邀请,晚宴定在下个月。”
菲尔德虽然在爱玛出嫁后低调了不少,但缪塞性格外向,喜欢结交,自然不会放过这种机会。
不过,爱玛一下子就从缪塞的话中听出了他的真正意图。缪塞对约瑟和玛蒂尔德的事持反对态度,所以这段时间正物色和玛蒂尔德般配的对象,试图以此转移玛蒂尔德的注意力,让她忘记约瑟。
“艾菲到现在都分不清酒的品种,平时这类场合也是我出面比较多。这次我想办得体面和特别一些,所以就想到了你。”
“我当然没问题,但朱利安一个人在家……”
“干脆这段时间带上朱利安一起住回菲尔德,多萝西也好多个伴。玛蒂尔德自从新年以来一直对我爱理不理,你正好回来开导开导她。”
“这丫头一旦倔起来,我也根本奈何不了她。”
“也是,不过你来菲尔德就是帮我的大忙了。”
送缪塞去陪朱利安玩之后,爱玛来到了克里斯的房间。将怀表放入衣橱抽屉之前,她又打开表盖看了眼里面的照片。虽然有仆人负责克里斯的着装和随身物品,但爱玛毕竟是妻子,对克里斯的私物并非一无所知。克里斯一共有三只怀表,式样各不相同。不过,他最钟爱的显然是这只。
爱德加的照片经过某种特殊的工艺处理被镶嵌在表盖里,天衣无缝仿佛两者本来就是一体。照片外面覆有保护层,所以就算经历风雨依然完好无损。
在弥尔顿生活了将近两年,爱玛对克里斯和爱德加之间过于深厚的感情并非全无察觉,但爱玛的成长世界毕竟简单,对于超越常识范围的感情缺乏认知,所以不会像缪塞那样下意识地产生尖锐的对抗情绪。不管是书房里的画还是怀表中的照片,爱玛都仅仅视为克里斯对远在利兹的大儿子表达思念的方式,而克里斯昏迷时,爱德加日夜守在克里斯身边不肯回学校的决绝态度,亦被爱玛读解为孩子对父亲单纯的依恋之情。
如果莎拉没有做出那种异常的举动,爱玛也许永远也不会产生任何疑问。不过,即使有疑问也毫无明确地指向性,所以缪塞简单一句话就错开了疑问的方向。
时间已经过去两年,他们之间也有了朱利安,已经没有什么可以担心和不安的了。
将怀表放入抽屉后,爱玛扶着衣橱的把手深吸了一口气,之后她在穿衣镜前挺直身体,又仔细整理了一下袖口才关门离去。
一切疑问不过是镜片上的水雾,随时被理性蒸干遁隐,最多在未来的岁月里留下些微自嘲的白色痕迹……
由于爱德加坚持不肯回兰伯斯过夏天,克里斯便改变计划,将返程推迟半个月,趁这段时间带爱德加在约克郡转转。
例行公事的考试周结束后,爱德加他们为威廉办了送别会,大家依依不舍,约定以后写信保持联系。
六月初的某天下午,换上轻便夏装的克里斯和爱德加,携带着少量行李,一起坐上了去往约克的火车。
多雨湿冷的英吉利岛到了夏天总是另一番风光,阳光普照处处充满了生机和活力,正是适合旅行的季节。
利兹和约克离得很近,算上途中的停留,火车也只需要两个小时。坐在一等车厢舒适的皮沙发座位里,克里斯和爱德加放松身心,享受着难得的相处时光。
车窗外大片的农田和牧场沐浴在温暖和煦的阳光下,少年的双眼追逐着不断延伸的地平线,脸上露出了若有所思的表情。
“在想什么?”
略微低沉的声音在爱德加耳边响起,随后爱德加眼前多了只装满水的玻璃杯,接过水杯一口气喝完大半,爱德加转头看向身边的人,笑着说:
“克里斯,这是我们第一次出门旅行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