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9、独舞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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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觉醒来，爱德加以为是第二天早晨，但外面黑魆魆一片，让他一时推算不出时间。
腹中有些饥饿，他披上外衣出去看看。大厅里十分亮堂，挂钟上的时间还不到10点。宅邸里没有什么仆人在走动，爱德加便径自去了厨房。
他就着厨房的案桌切了点面包吃下，又喝了点水。走回房间时却看到一楼右端的大理石房间亮着灯火。那里常年关闭，也是爱德加的禁区。
在大厅里站了一会儿，爱德加下定决心往那里走去，一如在梦中，他穿过走廊走到尽头。黄色的灯光从半开的门中泻出，破坏了石墙上那片浓郁的深紫色。
大理石房间的位置、内部的布局和装饰，都不难看出这里曾是一家之主的书房。为了避免来访者打扰家眷，书房一般都设在一楼离进门处不远的地方，克里斯的书房在二楼，这一点其实并不符合常规。
对于爱德加来说，这里是记忆的开始，也是和克里斯分离的地方。而对于克里斯来说，这里大概充满了他和维克多以及西尔维娅的记忆。所以在妻子和好友离开后，这个房间就被封存了起来。
爱德加推开那道沉重的门走了进去。克里斯正翻看着木架上的东西，表情若有所思。
“睡醒了？”克里斯看着进来的人影问道。
“嗯。”
“怎么穿着睡衣跑出来了？”
克里斯上前摆弄爱德加披在身上的外衣，让他穿好。爱德加抬头观察这个他曾经竭力回避的空间，似乎是因为放弃了执念的缘故，多年来困扰他的悲伤记忆此时变得恍若隔世了。
“你刚刚在看什么？”
克里斯从木架上取下件物品，放到爱德加手中。那是一幅在象牙上绘制的水彩画，用椭圆形金属框装裱起来，虽然尺寸很小，但画得十分精致，上面那位黑发黑眸的美丽女子一看就知道是爱德加的母亲西尔维娅。
爱德加对母亲的记忆停留在两年前伦敦公寓的那个清晨。坐在早餐桌前，母亲专心地写着信，削瘦的脸颊显得异常苍白。母亲到底是以怎样的心情给父亲写那封告别信的，爱德加完全无从知晓。
伦敦的七年，母亲并不亲近自己，寡言少语，每天只是忙忙碌碌。母亲为什么要从父亲身边把自己带走，为什么不像其他人的母亲一样和自己亲热，这些问题虽然也曾困扰着爱德加，但懂事前他就已经习惯了这样的母亲。七年间，在缺乏交流的两人家庭里，他只是按照墙上的日程表，按部就班地生活。
“你记得母亲么？”爱德加问道。
“嗯，也记得维克多和缪塞小时候的样子，但一切都像没有关联的碎片四处飘浮。”
爱德加放下手中的画像，向克里斯伸手做了邀请的姿势。克里斯不解地握住爱德加的手，露出困惑的笑容。
“你只要站着就可以了。”爱德加说。
随后，他数着节拍开始迈起舞步。克里斯腿脚还不能太用力，爱德加便完全以他为中心跳着，有时抬高克里斯的手，自己在下面转圈，有时放开手绕着克里斯独舞。
克里斯从最初的不解到后来主动回应着孩子的动作，眼神交缠，沉浸在并不存在的舞曲中。
克里斯，我来到这个世上是为了爱你，就算无法和你成为恋人，也会作为你的孩子爱着你，我的世界以你为中心，围绕着你旋转，一生一世都不会改变。
见克里斯略有不支，爱德加便停下来扶住他。克里斯就近坐进了圈椅里，爱德加俯身从后面抱住他，两个人的手紧紧握在了一起，很久都没有说话。
“父亲……”
“嗯。”
身后的孩子喊着自己父亲，仿佛是确认又仿佛是挣扎。如果可以，克里斯真想不顾一切地将他抱进怀里，像昨晚那样亲吻他，再也不放开。
但他一动也不敢动。不知道以前的自己是怎么想的，现在的他极度害怕自己的私欲会毁了这个孩子。
外面一阵喧嚣，扰乱了这边的两人世界。爱德加扶起克里斯，对方向他摆摆手。
“只是走路的话已经不要紧了。”
他们离开书房前往大厅，本来空荡荡的地方，现在站了不少人。爱玛一边脱下外套一边嘱咐着管家，丽莎抱着朱利安上楼。玛蒂尔德脸上泪痕未干，但眼神十分倔强。
“发生什么事了？”
爱德加向阿莱克斯投去询问的目光，对方示意一会儿再说。玛蒂尔德甩开爱玛的手，跑到爱德加身边。
“我不会跟约瑟分开的！”
“玛蒂尔德！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爱玛压低声音呵斥妹妹，然后对管家说，“带她去我的房间。”
“我才不要！我还以为你会理解我，结果你跟缪塞那个暴君完全一样……”
“约瑟□□只是你以前的家庭教师，你们来往过于密切本来就不符合礼仪，缪塞这两年已经够放纵你的了。”
“要我说多少遍？约瑟是我的心上人，除了他我谁也不嫁！”
这句话从刚满16岁的少女口中说出，不啻为平地一声惊雷。
“玛蒂尔德！你还是个孩子，根本什么都还不懂。”
“爱玛姐姐，你明明比我小的时候就爱上了兰格雷先生，对方还是已婚的身份。”
“这根本不是一回事……”
爱玛一阵尴尬，声音也没有刚才那么强势了。
“你们两个都先冷静一下。”一家之主终于看不下去，出面调停，“爱玛，我们去书房说话。”
爱玛无奈看了眼玛蒂尔德之后，便和克里斯一起上楼了。
收回不自觉追随克里斯背影的视线，爱德加拉着玛蒂尔德坐进壁炉前的长椅里。阿莱克斯和乔伊也在旁边坐了下来。
“到底怎么了？还以为你们会一起去听钟声。”爱德加问道，顺便掏出手帕帮玛蒂尔德擦了擦眼泪。
“今晚家里举办的音乐会上，来了个很奇怪的女人，一直缠着约瑟，约瑟好几次拒绝了她的邀约，结果她突然宣布说自己是约瑟的情人，还说约瑟并不爱我，追求我只是想要得到金钱和地位。”
“……”
“缪塞让人把她请出去后，就把约瑟叫走了。”
阿莱克斯和乔伊一起点点头，他们本来在一边说话，看到约瑟被人缠上还考虑过要不要帮他解围。
“我后来找到了他们，并躲在门外偷听。缪塞的态度很恶劣，听不进任何解释，最后他干脆禁止约瑟出入菲尔德家，也禁止我们继续来往。
玛蒂尔德说到这里眼睛开始泛红，绞着双手，表情既气愤又委屈。
“缪塞他怎么可以那么对待约瑟？！”
“约瑟他怎么说？”爱德加问道。
“他说会等缪塞心平气和了再谈，之后就走了。我追出去的时候被缪塞抓了回去。我和缪塞大吵了一架，不想待在家里，就跟爱玛姐姐过来了，但……”
见对方越说越生气，爱德加叹了口气，握住玩伴的双手，认真地看着她的眼睛。
“玛蒂尔德……你听说过关于约瑟的传闻吧？”
爱德加并不想在玛蒂尔德面前提这些事，但曾亲眼目睹约瑟和夫人暧昧亲热的样子，让他对约瑟和玛蒂尔德的事总是有几分保留。
玛蒂尔德呆了一下，随后慢慢点了点头。
“如果那些传闻是真的，你打算怎么办？”
“……”
“我只是说如果……咳咳。”
对于不自觉想要为约瑟开脱的自己，爱德加感到十分无奈。
“就算是真的，那也都是以前的事了，只要他以后对我一心一意就好。”少女答道。
一年不见，玛蒂尔德外表成熟了很多，但在爱德加眼里，她始终是那个做事鲁莽不计后果的丫头。这个时候听她说出这么痴情的话，爱德加在心里猛叹了几口气。他不是不信任约瑟，只是约瑟所追求的东西，似乎让他无法真正安定下来。
“玛蒂尔德小姐，”乔伊突然说，“在我看来，最重要的是先确认对方的感情，然后再好好做决定，不要因为家人反对就一意孤行。”
玛蒂尔德对乔伊谈不上熟悉，但这番话听着很有道理，就算她本能地想要反驳，最后还是垂下头没有吭声。半响，她像是想起了什么抓住爱德加的手哀求道：
“明天一早缪塞一定会过来把我抓回去，我想见约瑟，你能帮我安排一下吗？”
“玛蒂尔德，你冷静点。”爱德加握紧了少女的手。
“在□□老师和你哥哥谈判前，还是不要做出激怒你哥哥的事比较好。”乔伊说。
此时，爱玛下楼带妹妹去休息，玛蒂尔德抵触情绪依然十分强烈，爱玛和颜悦色劝说了半天，玛蒂尔德最后才跟着她离去。
“约瑟这段时间还真是诸事不顺，”等剩下他们三个时，阿莱克斯靠向椅背伸直长腿说道，“似乎报纸和杂志都拒绝刊登他的新诗，本来由他主持的颂诗会又突然被取消，现在又出了这样的事情……”
“今天在场这么多人，到明天大概能传遍每个角落。总觉得这些事凑在一起不是偶然。”乔伊说。
“会不会是他得罪了什么人？”
三个人沉默下来，阿莱克斯和乔伊对约瑟在兰伯斯的人际关系并不熟悉，就连爱德加也是毫无头绪。
“爱德加，□□老师的传闻指的是什么？”乔伊问道。
“那个……”爱德加露出尴尬的神色，“只是传闻而已，据说他以前频繁出入社交圈时和不少女性来往过。”
“约瑟确实很擅长诱惑人心。”阿莱克斯点点头说，“夏天我们一起去伦敦，在某个沙龙里消磨时间。因为太无聊了，我们就以在场的人为目标，猜测他们的性格和癖好，以此打赌取乐。当时有位女士坐在对面，虽然是盛装打扮，但服饰都是前几年流行的款式，在一众人中间显得十分突兀。沙龙的主人此时凑过来说那位女士出身高贵，但出了名的顽固不化，比如说她出入沙龙那么久，从来没有沾过一滴酒。她的家族里并没有酗酒的历史也没有酒精过敏的例子，她之所以滴酒不沾似乎也没有任何特别的原因。”
“沙龙果然是无聊之至的地方……”乔伊说着打了个呵欠，不过并没有制止话题的意思。
“约瑟听完后拿起酒杯走了过去。结果，还没交谈几句话，那位女士便接过约瑟手里的酒杯一饮而尽，之后他们去露天阳台说话，约瑟带她回来时，那位女士像换了个人一样，脸上带着醉酒的红晕，还一直笑个不停。”
“约瑟他到底说了什么？”爱德加听得一脸好奇，完全忘了吐槽约瑟的游戏行为。
“我也不知道，你自己去问他吧。”阿莱克斯笑道。
不知不觉夜深了，之前的计划被打乱，三人现在有点无所事事地坐在一起。毕竟是新年的夜晚，不想在睡梦中渡过，所以就算呵欠连天也没有去睡觉的打算。
爱德加一直在想玛蒂尔德的事，半响他心事重重地问道：“玛蒂尔德和约瑟会怎么样呢？”
“如果他们真心相爱，总会有办法的。”阿莱克斯出声安慰他。
“不过，他们所在的家族不管是地位和财产都有很大的差距，如果菲尔德家的态度像今天这样……那就难说了。”乔伊沉吟道。
此时，管家带着三人的大衣过来让他们穿上。
“老爷在等你们，请跟我来。”
弥尔顿宅邸的一侧在外观上保留了早期城堡建筑的细节，只不过这一部分平时上锁，基本已经废弃不用。
三人跟着管家来到二楼的纵深处，等在那里的仆人手中拿着烛台，带他们走进侧翼的圆塔中，并沿着旋转楼梯向上，最后停留在圆塔的顶部。
那是一个议事厅模样的房间，石头墙壁上挂着古老的壁毯，壁毯中间绣了类似族徽一样的花纹。墙上两两相对镶嵌了四个大烛台，另外零星装饰着武器和画像。中间的圆桌下铺着地毯，上面堆了几本古老的书籍，还有刚刚摆放上去的热茶和点心。
克里斯坐在其中一张椅子里，看见他们上来便示意他们一起坐下。爱德加还是第一次进这个地方，睁大眼睛好奇地四处张望。
“我也是刚刚才想起来，这里保存的居然还不错。小时候和朋友在这里玩过。今晚不去镇公所听钟声，在这里倒数跨年也不错。”
阿莱克斯闻言打开窗户探头出去，圆塔并不高，但视野不错。此时外面月朗星疏，万籁俱寂。乔伊走到他身边，两人很自然地靠在一起说笑。
克里斯看着他们，神情若有所思。爱德加坐到一边，询问他的腿伤。
“不用担心，好的差不多了，前几天只是因为身体太虚弱不能多走路。”
克里斯的微笑一如既往的迷人，眼神也极其温柔，看的爱德加心情一阵复杂。
“几点了？我去叫玛蒂尔德上来，不然明天她知道我们躲在这里跨年一定会大吵大闹。”爱德加说。
“她们已经睡下了。”克里斯笑笑，摆手阻止他，然后将盛放点心的玻璃碟子放到他面前，“晚餐吃那么少，现在一定饿了吧。”
说着拿起一块糕点喂到爱德加嘴边，看到对方满脸通红才发现自己把他当小孩子对待了。只能将糕点放回盘中，示意他多吃点。
看时间差不多了，克里斯拉着爱德加来到另一扇窗前。
“冷吗？”
他解开大衣的扣子，将爱德加裹在里面，就像去年在镇公所的塔楼里一样，爱德加的心无法控制地狂跳着，靠在克里斯温暖的胸口上，脸颊变得滚烫。
远处传来钟声，寂静的黑色苍穹仿佛被什么填充了一般，吸引着他们的目光。在爱德加置身于时空合一的瞬间，身旁的人附在他耳边说着新年快乐，一边亲吻他的额头。爱德加战栗着握紧克里斯的手，踮起脚尖在他的耳边说：
“新年快乐，父亲。”
重心有点不稳，克里斯本能地扶住了他的腰。一时两人都气息紊乱，感觉十分暧昧。
“爱德加……”
那一声包含着强烈情绪的轻唤让爱德加心头一震，他站稳后看着克里斯的眼睛正想说什么时，那边阿莱克斯和乔伊已经倒数完向他们挥手祝贺新年。
之后，克里斯送爱德加回房间睡觉，靠在床头和他说话，等他睡着了才离开。爱德加梦见自己的脚踝被什么人握着，想要挣脱的时候，却似乎有柔软的物体轻触戴着银链的部位。
作者有话说
第69章 独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