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德加的梦》ooe

6、舞会（下）

　　“啧，怎么跟个女孩子一样动不动就哭。”加贝尔摇摇头把手枕到脑后，寻思了一下方才克里斯和马丁的对话，想要找出把爱德加打击成那样的原因。不过他已经无暇再往下思索，因为那股熟悉又恶心的气味已经缠到了他的脑后，手臂从后面被制一时动弹不得，嘴巴也被粗壮的手封住，加贝尔的身体激烈地挣扎起来。当后面的人使劲把他往暗处推拉的时候，他终于瞅到了个机会，一脚踹在了对方的膝盖上。

　　“看我待会儿怎么收拾你，小骚货。”

　　邓巴吐着秽言，朝慌不择路的加贝尔身后追了上去。

　　加贝尔心里连叫不好，跟这个人高马大的男人比，自己真的一点胜算都没有。就在眼看着就要被追上的时候，加贝尔咚地一声撞进了一个男人的怀了。男人一把拉过他放在身后护着，让加贝尔一时以为是舞会上的追求者之一，不过对方一开口，加贝尔就认出是爱德加的父亲克里斯。

　　“邓巴”

　　“是……老爷”

　　克里斯指指身后的人问，“这是怎么回事？”

　　“我付了5先令，但他拿了钱就跑了。”

　　“你说谎！我根本没拿你的钱！”加贝尔虽然早知道这些男人有多么肮脏下流，但还是忍不住暴怒起来。但克里斯的大手收紧了一下，让他暂时取消了跳上去大骂的念头。

　　“我会调查的，如果我查出来你说的不是真话，你知道会有什么后果。下午袭击他的也是你吧，这可是犯罪。”

　　邓巴这才知道自己给自己挖了坟墓，吓得连忙跪了下去。

　　“是我说了谎，老爷。但是，是他先勾引我的。”

　　“呸！”终于挣脱克里斯钳制的加贝尔，跑到邓巴跟前啐了一口。

　　“老爷你听我说，这种人就是这样，你一个转身他就会去找别的男人，就算你买下了他，待他像对自己的孩子一样，他也不会有忠诚心。刚才我从窗户外偷看舞会里面，他跟好几个男人在那里挤眉弄眼，根本没把老爷放在眼里。”

　　这次轮到克里斯气得说不出话来。虽然他对坊间的传闻略有所闻，但实在没想到已经被传到如此离谱的程度。

　　“邓巴……”

　　“是，老爷。”

　　“你那种恶心的嗜好并不是每个人都有的！以后别再出现在我面前，自求多福吧。”

　　邓巴爬走后，克里斯继续往前走，加贝尔亦趋亦步跟在后面。

　　“你回去跟玛蒂尔德她们说一声，要不她们会担心的，等我找到爱德加后差不多也得回家了。”

　　“谢谢你刚才肯相信我，兰格雷先生。”

　　克里斯突然停下脚步回头看加贝尔，加贝尔难得卸下武装，一时间被看得手足无措。

　　“其实我并没有相信你的话…”

　　“……”

　　“但那又怎么样，毕竟你还只是个孩子，就算你说谎做错事，责任更多的也是负责教育你的大人。所以以后我会对你很严厉，你最好也别再动那些坏脑筋。”

　　克里斯再往前走的时候，加贝尔就没有再跟上去。他刚刚在舞会上认识了一个纨绔子弟，有意带自己坐船去土耳其。加贝尔知道跟那种人走不会有什么好下场，但自暴自弃的他十分沉迷于掉进海里被鲨鱼吃掉的幻想，直到方才还打算答应和那个人同去。不过，现在他想继续再留一段时间。

　　“兰格雷先生……”加贝尔对着克里斯的背影喊了一声“爱德加刚才是往那边去的，还有……他……似乎在哭。”

　　说完后，加贝尔踢着路上的石子往回走。昨天克里斯和爱德加跳舞的场面令他不由自主地感到烦躁，但现在他的心头却被另一种感情所占据，酸酸甜甜不知是何物，他忍不住摸了摸克里斯的大手曾抓过的地方，内心一阵悸动。半响他对脑海里突然冒出来的爱德加做了个鬼脸，他这个大麻烦还要继续在弥尔顿待下去，那个傻瓜要是知道了大概会哭得更凶吧。

　　克里斯找了半天才找到爱德加，后者抱着膝盖垂着头，正坐在白天坐过的那个斜坡上发呆。

　　“发生什么事了，加贝尔说你在哭……”克里斯走过去坐在爱德加身边，五月初毕竟还不是夏天，夜晚凉的彻骨透心。克里斯把爱德加的手拉过来包在手掌心里。

　　爱德加挣扎了一下见无法挣脱，只好放弃。

　　“到底发生什么事了？”克里斯柔声道，他知道爱德加是个心思细腻敏感的孩子。

　　爱德加摇摇头。

　　“过来。”克里斯抓住爱德加的胳膊把他整个人拖进他的双腿中间。十二岁的孩子半大不小，但克里斯足够用身躯把他整个包容了起来。

　　爱德加觉得背后一阵温暖的触感，父亲的下巴搁在自己的肩头上，低低的嗓音在耳边响起，爱德加几乎又要流泪了。

　　“有什么事都跟我说吧，不要一个人忍着。”

　　“……我和母亲十二岁时长得很像吗？”

　　克里斯点点头又摇摇头，“其实区分人的并不是长相而是人本身，比如说就算你和你母亲长得一模一样，你给人感觉却很温暖，像小小的火苗，而你母亲……则比较冷一些……”

　　“我从来没想过人是用这些区分的。”

　　“仔细感受一下，你觉得我应该是什么？”

　　“……”

　　克里斯将爱德加额上的卷发轻轻地向后掠，孩子乖顺地靠在他怀里，如果是白天，克里斯会很想看看他的眼睛，不知从何时起，他感觉到了那双带着点迷茫色彩的眼睛一直都默默地关注着他。

　　“在我记忆中，你总是那么悲伤……”爱德加轻声说。

　　克里斯心头一恸，本来想说的话一瞬间哽在了喉咙口。

　　“我7年来一直重复着同一个梦境，回想起来，那其实是我5岁时的记忆。”

　　克里斯没有出声，只是等待着孩子一点一点地展露着内心世界。

　　“那应该就是母亲把我带走的那个晚上。不管是走廊还是那间大理石地板的房间我都记得一清二楚。母亲就站在窗边，冰冷的像尊大理石雕像，然后她带着我离开，我回过头看你，你也看着我，样子是那么的悲伤，那么的孤独……”

　　克里斯将脸埋进了爱德加的颈窝里，爱德加可以感受到对方温暖的鼻息和压抑的呼吸声，以及那紧紧抱着他身体的双臂。

　　“我一直重复着这个梦，梦里都是你悲伤的脸，那种悲伤的色彩浸透了无数个夜晚，让我渐渐开始分不清现实和梦境……那天你出现在伦敦的外祖母家时，我还以为自己是在梦中。我以为一切都只是个漫长的梦……”

　　克里斯把爱德加转过来面对自己，孩子乌黑的眼中盛满了泪水，美得令人心碎。克里斯吻上了那双眼睛还有濡湿的睫毛。

　　“别哭了，我在这里，爱德加。”

　　这个孩子碰触着他心中最柔软的部分，原来那个夜晚并不只存在自己的记忆里。原来在那些孤独绝望的日子里，有个孩子在远处如此思念着自己……克里斯自己也快流泪了，他抱紧怀里的孩子，像要将他嵌进自己的身体一样，再也不想放开。

　　“爱德加，西尔维娅那时候带走的……是我的生存意义，也是我的阳光和我的呼吸……”克里斯叹着气，抚摸着爱德加有点潮湿的脸颊。

　　孩子痴痴地看着他，然后他伸出手。还未成长的细嫩手指慢慢地描绘着克里斯的脸，这张脸在梦中出现了无数次，让他心痛又依恋。如今终于在他触手可及的地方了。最后，像是确认般爱德加把克里斯的脑袋拉近自己，然后把自己的小脸贴了上去。

　　“克里斯，”孩子喃喃道，“我们不再分开好吗？我……再也不想做那么悲伤的梦了。”

　　两个人就这么保持着拥抱的姿势，汲取彼此的温暖沉浸在远离尘嚣的静谧之中。不久爱德加堕入了梦乡，发出浅浅的鼻息。克里斯抱起他往回走去。

　　快到舞厅的时候，遇到出来找他们的缪塞和爱玛，缪塞一脸的抱怨正欲开口。克里斯腾出一只手做了个嘘声的动作。

　　“抱歉，跟爱德加说话去了。”克里斯笑了笑，怀里的孩子咕哝了一句继续酣睡。

　　“我还是直接回去了，马车就停在旁边，你帮我叫上一声加贝尔，下次我再来登门赔罪。”

　　缪塞走后，爱玛陪着克里斯走去马车那里。

　　十二岁的孩子其实已经相当重了，不过克里斯不想放爱德加下来，所以直到把他安置在马车里，裹好毯子后，克里斯才顾得上和爱玛说话。

　　“克里斯……谢谢你今晚请我跳舞。” 因为两家一直亲密往来，所以彼此也习惯了直呼其名。

　　“那是我的荣幸。倒是后来发生了点事情，没能陪你们跳缪塞最喜欢的玛祖卡，实在很抱歉。我过两天还会再来拜访，今晚只能先就此别过了。”

　　克里斯的声音很温柔，虽然只是很平常的话语，爱玛还是感觉到了其中的变化，脸上泛起了一层红晕。

　　马车行驶的时候，爱德加还是醒了过来。他有点迷茫地看了看身边的克里斯和对面的加贝尔，大概因为哭太多了，眼睛发疼，整个人闷闷的。

　　克里斯很自然地圈住他的肩头把他捞进怀里，爱德加也很配合地靠在克里斯的胸上。

　　加贝尔心中的某根弦突然发出了刺耳的声音。一种想要冲破躯壳爆发但又无处可去的愠怒和刺痛感升起，让加贝尔无可回避地想到了它的名字——“嫉妒”。

　　爱德加闭上眼睛听着克里斯心脏跳动的声音。不知为什么，自己并没有把另一个梦告诉克里斯，也许已经没有必要了，也许自己想把它藏起来，总觉得那个梦有种禁忌和不详的意味，那里面夹杂的感情让他难以启齿让他觉得羞耻…

　　深夜，宾客陆续回家，佣人们忙忙碌碌打扫，菲尔德结束了一年一度的舞会。在兰伯斯的某个湖边，有个在旁边踟蹰已久的年轻人跳下马，慢慢走进了冰冷的湖水中。

　　导致家族面临破产危机的那项投资是马丁的主意，在新的产业链诞生以及铁路渗透的冲击下，旧的庄园经济已经岌岌可危，满脑袋冒险精神的马丁终于抵不住诱惑将家族大半的基业投资在了伦敦的市场里，结果因为判断失误而血本无还，甚至欠下了大笔债务。这件事在消息闭塞的兰伯斯还是秘密，所以马丁孤注一掷想要依靠联姻名正言顺得到菲尔德家的资助，结果反而弄巧成拙。虽然他对爱玛的感情并没有掺假，但他确实也没有勇气抛下一切带着爱玛远走高飞，毕竟他身上背负的重量早已将他压垮。马丁知道自己已经永远失去了爱玛，也无法面对自己的父母和家族，所以最后选择自杀，结束了他被空虚和愧疚驱逐的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