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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8、神的子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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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经等在了站台上的德克,远远看到他们便大步走了过来。打过招呼后,阿莱克斯将手插进裤兜里,转身看着车站对面枯燥的风景发呆。
火车不久进站,车门打开,乘客纷纷从车厢里走出来。这趟车坐了不少人,他们花了点时间才找到德克的母亲。母子相拥寒暄,乔伊和阿莱克斯则帮着提行李,从站台离开,去往车站建设中临时搭建的出口处。
就在他们走到半路上时,身后突然传来了枪声,一瞬间的死寂后,人群狂乱了起来,惊恐的尖叫声此起彼伏,不断冲击彼此的耳膜。本能中,人们潮水般往出口处涌去。枪响时,阿莱克斯被不知何人撞到了一边,等他转身想去拉乔伊的手时,人群已经涌了过来,瞬间将他们冲散。借着身高阿莱克斯依稀看到那边乔伊护着德克的母亲,而德克正努力用身体阻挡着人潮的冲击。
车站的工作人员似乎在高喊着停下,但谁也没有理会。随着人群挤到狭小的出口处,情势变得更加失控了。阿莱克斯一边侧过身体让自己顺着人流向外,一边搜寻着乔伊他们的身影。眼瞅到一点空隙可以挤过去时,后面突然又传来枪声。仿佛一锤砸在早已绷到极限的神经上,人群陷入了比刚才更疯狂的恐惧之中。
在连续的冲挤下,用木料和铁皮临时搭建的围栏发出了很大的断裂声,最靠前的人顿时跟着围栏一起向前扑倒,手中的行李箱滚得到处都是。阿莱克斯差点被带得跌倒。一下子到了街上,还没来得及看四周,就被远处马车上的一个身影吸引住了目光。
“奥斯卡莫勒!”
阿莱克斯大吼一声,推开身边人的追了上去。但那辆马车很快消失了,阿莱克斯追了一段路停下来,转头看向一片狼藉的出口处。德克和他母亲的身影出现在了那里,德克模样脏乱似乎跌倒过,一只手捂着额头,血正从那里流出,一只手搂着身材娇小的母亲,对方则抱着他的腰瑟瑟发抖,乔伊并不在他们身边。强忍住不安,阿莱克斯跨过地上的围栏残骸和四散的物品,向已经避开人群的德克母子走去。
“你怎么了?乔伊呢?”
德克的眼镜不见了,接过母亲递给他的手帕压在额头上,四处张望着。
“有人手里握着硬物突然砸上来,我眼前一黑就跌倒了。之后意识模糊地被母亲扶着走了出来。”
说着,他转身想要回去查看,却被他母亲拉住。
“你还是先照看好你母亲,最好去看下医生。”阿莱克斯一边说一边将手中的行李箱递给德克。
“可是……”
“我去找乔伊。”
看着哭泣颤抖的母亲,德克忍住目眩点点头。
“我把母亲安置好就出来找你们。”
“不用了,如果不见我们回来,麻烦你代我去见一下戴维德图林律师。”
“等一下,到底怎么……”
话音未落,阿莱克斯的背影已经消失在了出口处。这场因为枪声而引起的恐慌显然已经步入尾声。大部分人四散在街道上逐渐离去,出口处只剩少量人在走动,工作人员终于可以履行职责,一边维持秩序,一边检查损坏程度。
阿莱克斯很快找到了乔伊掉落的手提箱,他喊了几声乔伊的名字,但没有回音。弯腰捡起手提箱,他四处张望了一会儿。最后向警察和工作人员聚集的地方走去。
他们正围着一个流浪汉模样的男人,那人跪坐在脏兮兮的地上,傻笑不已,走近可以闻到一股酒味。利兹车站是流浪汉们喜欢盘踞的地方,虽然只要一见到就会被赶走,但总有漏网之鱼躲在什么地方睡上半天。
“伯纳德,你真的不记得是谁给了你那把枪?”
“这位老爷……原谅我眼睛从去年开始就不好使了,我只看清了他给我的20先令。”
流浪汉打了个嗝嘿嘿地笑着,手里挥舞着揉皱的纸币。枪已经到了警察的手里,很短小的改装手枪,里面只装了空包弹。
“带他回警察局记录口供。”领头的警察说道。
“你说什么,老爷?我的腿刚刚被你们的人踢坏了,走不了路了……嘿嘿嘿……”
看警察拉扯着流浪汉离去,阿莱克斯坐在休息的长椅上整理紊乱的思绪。抽完卷烟,他将手提箱寄存在入口处,并吩咐工作人员通知德克亲自来取。然后取出裤兜里不知何时被塞进去的纸条,叫上马车去往纸条上写的地址。
马车停在一间酒店外面。下午这个时候里面没什么人,阿莱克斯坐在最显眼的地方,什么都没要,店主也没说什么。一直坐到太阳西沉,店里人渐渐多了起来。
阿莱克斯起身去厕所,刚出后门,背上就被顶了一支枪。
“敢回头就杀了你。”
“我不会反抗的,带我去见他。”
持枪人上下摸了一遍,确认阿莱克斯没有带任何武器后,枪口在他背后顶了顶,似乎是在催促他往前。酒店外是黑魆魆的后街,走了一点路,拐个弯有辆马车停在昏暗的角落里。
“上车。”身后的人命令道。
马车的门从里面打开,阿莱克斯坐了进去。已经等在里面的人拿匕首的刀背顶着阿莱克斯的脑袋。一前一后防备的非常严密。
车厢里几乎什么都看不清,其中一人让阿莱克斯将双手在身后并拢,阿莱克斯照做,很快他的双手被结结实实捆了起来,接着整个脑袋被缠上了厚厚的布,仅留口鼻呼吸。
马车在半个小时内,拐了无数个弯,之后,似乎终于到了比较空旷点的地方,开始畅通无阻地飞奔起来。这样一直走了将近一个多小时,马车才停下来。阿莱克斯被那两人带下车,在布满碎石的地上行走。
他们似乎是进到了什么建筑里,充满了陈旧的尘土味。穿过几个连接的空间后,传来石头的摩擦声,接着一股寒意从脚下升起,阿莱克斯被带下了台阶。
下到第三层时,他们走上了平地,往前一直到头,身后的铁门关起,发出了一阵刺耳的声音。与此同时,阻挡视线的厚布被扯掉,阿莱克斯眼睛一阵不适,恍惚后才看清楚周围的景象。
这是一间不大的石室,从散乱放置的刑具看,这里毫无疑问是中世纪的杰作——宗教拷问室。刑具上发黑的颜色,以及墙上大片的黑棕色都让人无法不联想到几百年前残虐的现场。而身后那扇厚到令人窒息的铁门则更是将这个恐怖的空间压缩到了令人无法忍受的程度。
“乔伊!”
茶发少年躺在布满尘土和污物的地上,脸色发青,双眼紧闭,手脚被结结实实地捆了起来。衬衫和裤子都有扯裂,即使是在昏黄的烛光下,阿莱克斯都能看到布料下的伤痕。
“你这混蛋对他干了什么?!”
阿莱克斯扑到乔伊身边,确认他的呼吸和心跳后,才怒视着坐在一边的奥斯卡,向他吼道。
“我对你的宝贝女王可是一点兴趣都没有。”
奥斯卡站起来,接过手下递给他的鞭子,随后抖开,啪地往阿莱克斯的身上招呼过去。阿莱克斯闷哼一声,白衬衫的肩头部分顿时多了一道痕迹,下面隐隐有血在渗出。奥斯卡薄唇紧闭似笑非笑。一双鹰眼自上而下看着阿莱克斯,眼神充满了恶意,仿佛在享受猎物挣扎的模样。
“他假装昏过去骗过我的手下,半路上居然瞅了个机会逃跑,我可是花了很大一番功夫才把他重又抓回来的。”
“奥斯卡莫勒,你的目标是我,为什么要把他卷进来?”
“你自诩了解我,怎么居然蠢到这么简单的事都不懂。我如果不抓你的宝贝女王直接抓你,只怕再雇一组人马都不够用……”
奥斯卡虽然这么说,语气却十分轻佻。
“阿莱克斯,你眼神这么炽烈我会误会的。告诉你实话吧,火车站的那点伎俩只是为了抓乔伊威尔逊,我没想到你会在。知道你在时我差点改变主意让他们直接抓你。”
“为什么你会知道他们的行程?”
“在邮箱下面开个洞很难么?他那相好几乎每天早晨都会寄封信给他,内容据说有趣极了。”
“……”
“如果我有意对付乔伊威尔逊,根本不需要动手就能让他身败名裂。圣西门的学生会长和男人搞在一起,对方还是当年因为追求他被扫地出门的丑闻人物。如果我复制他们的情书到处分发,你觉得会如何?就算他的市长父亲也救不了他,甚至整个威尔逊家族都会蒙羞。作为他最好的朋友,你很清楚发生这种事他会怎么做吧。来,说说看他会怎样?放弃仕途承受白眼活下去,还是……崩溃自杀?
“住口!”
随着奥斯卡话语中的恶意渐浓,阿莱克斯英俊的五官因为痛苦而扭曲了起来。他看了眼还在昏迷中的乔伊,眼神充满了感伤。
“不过,就如你所说的那样,我的目标是你。乔伊威尔逊不过是个诱饵,我会留下他给你陪葬的,你我对手一场,总不能让你死的太寂寞。
“奥斯卡莫勒,我一直想问你个问题。”
“哦?”
“以你的聪明才智,眼光难道不应该放的更远大吗?为什么你总是执迷于一些小事?像爱德加他们不过是小孩子,你却连他们小小的违逆都不肯放过……”
“呵呵,什么是小事什么又是大事?”
奥斯卡坐回到椅子中,之前傲慢狠戾的表情被一种阴郁的神色所取代。过了一会儿,无起伏的声音在阴森的空间再度响起。
“我七岁的时候勒死了一只黄毛斑纹猫,那是我在某个雪天从外面捡回来的杂种猫。它很安静温顺,从来不抓人,叫声也软绵绵的,总是用一种可怜兮兮的表情乞求温存。我家人都很喜欢它。但不知从何时起它变得很怕我,总是躲着我。甚至只要我的手一触摸它,它就会发出凄楚的声音,然后跑得远远的,躲在那里瑟瑟发抖。我那时候既生气又伤心。有一天,我追着它进了母亲的房间里。当我耐着性子想要讨好它接近它的时候,不小心看向了放在那里的直立穿衣镜。镜子里面的男孩子有一双阴沉可怕的眼睛,他脸色苍白,没有一丝笑意,不,他的嘴角含着笑,但那更像是某种局部性的痉挛。一瞬间我全身发抖,突然什么都明白了。那天父亲带着全家去做弥撒,只剩感冒在家的我。最后,我抓到了那只可怜的猫,它像是预感到了自己的命运般惨叫着。在被我吊死前,小家伙第一次露出了爪子,并在我的手背上留下了一道长长的血痕。”
奥斯卡抚摸着早已不存在的伤痕,沉浸在回忆中。中间说到镜子的时候,连他自己都无意识地打了个寒颤。
“整个过程我出了很多汗。后来,我把它的尸体埋在了后院的花圃里。我曾一度把它挖出来埋到不同的地方,直到有一天我完全忘了那件事。家人因为猫失踪的事伤心了很久,但谁也没有怀疑过我。至今我还会梦见那只猫,在梦中我真心实意地爱着它,温柔地对待它……呵呵呵呵,你不觉得爱德加兰格雷很像我勒死的那只猫么?也像所有那些可怜无辜的‘神的子羊’们……呵呵。阿莱克斯,你知道是谁在操纵和改变这个世界?不是神,因为神根本就不存在。既然没有神,那也就意味着谁都能成为神。不,并不是谁都可以的。这个世上只有一类人才能成为神。你明白我在说什么,因为我们是同类。我第一次看到你的时候就知道了。告诉我,你是什么时候‘解放’并获得‘自由’的?”
奥斯卡俯身向前,手中的鞭杖伸到了阿莱克斯的下颌,他皱着眉头表情阴郁,但鹰眼中似乎闪烁着某种渴求。
“不要拿我跟你相提并论,你这个一脸蠢相的变态。”
奥斯卡似乎并没有预料到这样的反应,脸还没来得及扭曲变形,阿莱克斯已经扑了过去,连给他手下反应的时间都没有。与此同时,一直昏迷不醒的乔伊突然弹跳起来,一脚踢掉了持枪者手中的枪,并用身体死死地压住了它。在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奥斯卡的故事吸引过去时,阿莱克斯用藏在靴底的刀片割开了乔伊腿上的束缚,并在扑过去前一瞬割开了自己手上的绳子,因为用力过猛,手上一片鲜血淋漓,十分可怖,而那枚沾血的刀片此时正横在了奥斯卡的颈动脉上。
形势在瞬间逆转,阿莱克斯正打算开口,铁门却突然打开,黑暗中分明可以听到保险制拨动的声音。一个短小精悍的身影渐渐呈露在烛光中,他用非常标准的姿势拿着长枪,枪口则直接对准了乔伊的脑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