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0、离别 ...
-
阿莱克斯只有在很小的时候随父亲来过一次伦敦，所以一切对他来说都很新鲜。三人比原计划多待了点时间，回到兰伯斯的时候已经是1月5日的晚上。
“爱玛去菲尔德了么？”
脱下外套，打发人安置随身行李，却始终没有看到爱玛的身影，克里斯开口询问管家。
“夫人在卧床休息，这两天似乎不太舒服。”
克里斯皱起了眉头。花房晕倒那次之后，爱玛看上去并无大碍。克里斯看她很快恢复精神，才放心地带爱德加去伦敦看望外祖母，没想到还是疏忽了。
拿着烛台敲爱玛卧室的门，进去后看到垫得高高的枕头上妻子那显得有点苍白的脸。
“之前一直在睡觉，很抱歉没能下去迎接你们。”爱玛露出了歉意的笑容。
克里斯按住想要起身的爱玛的肩。
“管家说你病了，怎么不找医生过来看一下？”
“只是不小心受了寒，觉得头晕、身体变得有点沉重，明天大概就好了。”
伸手试探了一下对方额头的温度，克里斯点点头。
“明天一早我会去镇上找布朗医生。你好好休息吧。”
吻了一下爱玛的脸颊，帮她抽掉了一两个枕头，又松了松壁炉里的煤块，克里斯拿起烛台走了出去。
对克里斯来说，爱玛一直是如同妹妹一样的存在。虽然喜欢她但并没有情侣之间那种刻骨的爱怜和渴求。去年6月的时候向她求婚，一来是为了她的名誉考虑，二来是相信爱情可以在婚后慢慢培养。只是当时的他没有察觉到自己对爱德加的感情已经超过了父子，才会造成后来两难的境地，既伤害了爱玛，也将爱德加逼迫得一心想要逃离自己。
布朗医生早早过完节日，已经开业，克里斯没有白跑一趟。帮爱玛检查完，又问了些问题之后。医生唤克里斯进去，当面告知爱玛很可能已经怀孕两个多月。
爱玛并没有想到自己那么快就会怀孕，月事不来的事以前发生过，孕吐又不明显，还以为身体不适是受寒的缘故。现在听到医生这么说，她几乎可以肯定自己的身体里正孕育着小小的生命，脸上泛起了幸福的红晕，手也不觉轻轻按放在了小腹的部位上。
“克里斯，是我过于无知，这段时间害你担心了。”
看着爱玛眼中闪烁的泪花，克里斯的脑中却有些空白，不过他还是露出了笑容，毕竟新生命的到来是值得庆贺的事。
医生走后，爱玛精神奕奕地起床换好衣服，给菲尔德的母亲写了封信让人送过去。
女主人怀孕的事一下子在弥尔顿传开了，仆人们纷纷向克里斯和爱玛祝贺，一时宅邸里到处洋溢着欢快的氛围。
消息传到爱德加耳中时，他正和阿莱克斯从外面散步回来。明白了异常气氛的原委后，他脱手套的手颤抖了起来。
那份无可脱逃的嫉妒以及随之相伴的自我厌恶像暴风雨一样向他袭来。在感觉到整个人要被撕成碎片前，他匆匆逃回到自己的房间，脚步不稳中听到阿莱克斯在后面叫他的名字，爱德加却完全不敢回头。关上房门后，他靠在门后，胸口仿佛裂开般地疼痛着。
“爱德加，开门，你到底怎么了？”
耳边传来的敲门声中伴随着阿莱克斯急切的询问，但爱德加却无法回应他。
从来没想过，克里斯成为别人的父亲这件事居然会让自己嫉妒得如此发狂。内部已经被侵蚀一空的他，一旦开口也许会彻底崩溃吧。爱德加捂起耳朵，全身无法抑制地颤抖着。
为什么要知道孩子出生的秘密，如果自己还停留在认为孩子是从卷心菜里诞生的幼稚阶段，就不会这么痛苦了。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不去想，才是最幸福的，不是吗？
背靠着门慢慢坐下去，最后抱着腿坐在地上，爱德加无声地流着眼泪。一心想要长大的自己是多么的可笑。因为即使长大了，什么也都不会改变，一样会心碎，一样会痛苦。长大不过是自己为了将痛苦延迟，而寻找到的麻醉药剂罢了。
他和克里斯已经在不同的道路上越走越远……而嫉恨正日复一日蒙蔽自己的双眼，无法爱这样的自己，也无法爱身为别人的丈夫和父亲的克里斯。不管多少拥抱和亲吻都无法填补心中的空虚。在弥尔顿的短短几天内，一直以来支撑着自己的幼稚逞强已经原形毕露、塌陷碎裂。
阿莱克斯的敲门声渐渐停了下来，接着传来了他离去的脚步声。不知过了多久后，爱德加打开门走了出去。
庞大的宅邸里有着很多废弃不用的空间，爱德加沿着纵深的走廊走到尽头，然后踏上一边的楼梯，到了如今只是用来堆放各种杂物的三楼。他在那些依稀还保持着百年前模样的房间里逗留。5岁前的他，曾在克里斯离家的时候，在这些房间里玩一个人的捉迷藏。去年从伦敦被带回来后，他像猫科动物查看自己的领域一样，再度审视这些埋藏着幼小时期记忆的地方。
大约走了十分钟，爱德加来到了一个堆满瓶瓶罐罐和奇特饰物的房间。据说爱德加的曾祖父曾到过非洲还有新大陆的南部，带回了这些稀奇但不值钱的东西，最后统统被祖父收起来放置于此。爱德加很喜欢这里，心情不好不想让人找到他的时候，就会坐在这个房间的角落里，看着窗外的太阳下山，否则他不知道要怎么面对他人面对明天。
角落的地上铺着他找来的毛毯和垫子，上面搭建了一个简易帐篷，树枝用绳子绑起来形成支架，撑起一块从杂物堆里翻出来的棉布，垂落下来的棉布边缘正好造就了一个半封闭的空间，爱德加小心地钻了进去。
这样谁也找不到他，谁也不会来打扰他。
“在这四周所有的寂寞景色之中
我什么也看不见、也听不见，
除了远方来的风
叹息着吹过这一片荒原。”
轻声念着艾米丽勃朗特的诗，爱德加将脑袋枕在自己的膝盖上，慢慢闭上了眼睛。
不过他并没有睡着，只是意识沉沉浮浮时明时暗，让他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
身体里的饥饿感渐渐将他的意识拉回，耳边传来了脚步声，也夹杂着克里斯叫唤他名字的声音。等他睁开眼睛时，看到的是对方不顾地上的灰尘，半蹲着一脸担忧地望着自己。
“你总是能找到我呢……”
爱德加苦笑道。自以为谁也找不到的地方，结果还是被他闯入了进来。
“为什么一个人躲在这里？阿莱克斯说你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后来又不见了。”
克里斯想要撩开他的额发，但孩子全身向后退缩。克里斯的手尴尬地停留在了空中，无法抓住任何东西。
“爱德加，在生我的气吗？”
帐篷是那么的小，仅仅只能容纳小少年的身体。本来角落里就暗，爱德加坐在帐篷造成的阴影之中，克里斯更加无法看清他脸上的表情。
“我只是想一个人静一静。”
“已经过中午了，你到现在还没吃午餐。”
“我不饿。”
“等你饿了，再一起下去。在这之前，把你心里想说的话都告诉我好么？”
“……”
去年夏天在湖边的告白后，两个人相处时就一直竭力回避克里斯的婚姻和新家庭，这片言语上的禁地不知不觉扩大成了两人之间的隔阂，而越是相爱，这层隔阂就越无处不在，压迫着爱德加，让他的精神备受折磨。
人的痛苦首先来自外界，侵入脆弱的身心后在里面所激起的负面感情，会造成二度伤害，并远胜于前者，因为后者通常伴随着怀疑、拷问、甚至是自我解体的过程。
“到我18岁之前，我都不会再回到这里。”
终于把喷泉池边的心声说了出来，但爱德加根本不敢看克里斯，在长久的沉默中他只能听到自己的呼吸声和心跳声。冬日的风偶尔从窗户老朽的缝隙里吹进来，发出仿佛悲鸣一样的声音。
“明白了，我可以过去利兹看你么？”
“嗯。但我们之间不能再是恋人了。”
又是漫长的沉默，爱德加的眼中已经全都是泪水，他只能庆幸这个小小的帐篷遮掩了自己此时的脆弱。
“爱德加，我可以从此不再吻你，但你始终是我唯一的恋人。”
克里斯的声音中夹杂着的一丝颤抖，让爱德加终于哽咽出声。
“爱德加，别哭。”
“以后我会叫你父亲，我会像别的孩子爱自己的父亲那样爱你。”
“你可以从里面出来吗？”
“如果你答应我的话……”
“我什么都答应你。”
爱德加用袖子抹了下眼睛，咬了咬唇，从里面钻了出来。但刚出来就被克里斯抱进怀里，连一点挣扎的余地都没有。
“放开……”
“爱德加，我现在还不能给你明确的承诺，但请你等我好吗？”
一如既往有点低沉的嗓音在爱德加的耳边响起，而真正让他颤抖的是这句话中的涵义。
“我明白你在痛苦什么，其实一直以来我都明白，但我太自私了。我总是想要两全，却又总是逃避问题所在。我已经失去了太多，而你是我绝对不想失去的人。爱德加，我一定会带你走，到那时候，即使你不愿意，我也会强行把你带走。”
说完这些话，克里斯掏出手帕擦着孩子布满泪水的脸颊。
“这样……真的可以吗？”
“嗯。”
“可是……”
“没有可是。”
“克里斯，我一直想变成大人，这样我就什么都不会害怕，也可以和你一起承担一切。可是，我无法战胜内心的嫉妒。你明明别无选择，我却把一切过错都推到你身上。我……连爱玛小姐的眼睛都不敢看，像个傻瓜一样嫉妒她，嫉妒你和她的孩子。”
如果看到爱德加和别人亲吻或者肌肤相亲，自己会怎样？一定会嫉妒到发狂吧。轻轻擦拭着爱德加不断溢出泪水的眼角，克里斯拼命地克制自己不要吻下去。
新婚那段时期，因为担心爱玛的精神状态，所以并没有刻意拒绝身为丈夫的义务。如今爱德加已经知晓孩子出生的秘密，爱玛怀孕这件消息对他的打击之大也就可想而知了。
“本来就是我的错。是我害你一直这么痛苦……”
“没有什么对和错。”爱德加摇摇头说：“就算所有的事重新再来一遍，结果也不会有任何改变。因为你就是这样的人。温柔善良，无法放着他人不管。你救了加贝尔，也救了爱玛小姐，你爱着你身边的人，他们也一样爱着你。而我喜欢着这样的你，非常的喜欢。”
说着这样的话，并露出笑容的爱德加，让克里斯的胸口一阵阵地抽痛着。
“我只是讨厌变得只会哭哭啼啼的自己，变得摇摆不定、斤斤计较，简直就像个白痴一样。所以，现在的我还无法待在这里，待在你的身边。”
“爱德加，可以等我吗？”
“嗯。我会的，不管多久。”
“还有，即使你叫我父亲也没有关系，反正这是无法改变的事。”
“但我还是更喜欢叫你克里斯。”
爱德加的眼泪已经停止，之前濡湿的脸颊也被克里斯擦干了，只是眼睛还有点红肿。虽然腹中饥饿，但他还不太想下楼去见人。
克里斯研究着爱德加的帐篷，看得十分入迷。
“之前找不到你的踪影时，你是不是也躲在了这里？”
“嗯。”
“怎么没有被清扫三楼的人看到？”
“去利兹之前我把它藏起来了。”
“你坐在里面的时候，总觉得我们像是在沙漠里相遇的两个人。”
“克里斯，如果我去了沙漠，你也会去找我吗？”
“不管你去了哪里，我都会去找你，也一定会找到你。”
假日眨眼就结束了，这次爱德加坚决不让克里斯再送他去利兹，克里斯考虑再三后并没有再坚持。
8日上午，加贝尔坐着怀特家的马车过来与爱德加和阿莱克斯汇合，三人从弥尔顿出发，一起上路。
玛蒂尔德送行的时候一直眼泪汪汪，爱德加一边握着她的手安慰她，一边意味深长地看着站在她身边的约瑟。这次来去匆匆，加上他和约瑟都各忙各的，到现在都没来得及好好见一面，谈一下艾塞尔的事，还有玛蒂尔德的事。
车厢随着车轱辘的滚动开始颠簸，爱德加伏在车门的玻璃上，看着变得越来越远的克里斯和他身后的弥尔顿庄园，直到阿莱克斯的手放在他肩上时，他才意识到，眼前一片模糊已经什么都看不清了。
作者有话说
第50章 离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