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深夜的告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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玛丽娅姑姑看到克里斯的时候，戴着黑色天鹅绒手套的双手合起掩住口，眼中一瞬间竟有水光在浮动。简直就像是剧院的观众看到自己崇拜爱慕的明星一般。
“玛丽亚姑姑！”阿莱克斯夸张地喊了一声，一半是提醒一半是玩笑。
克里斯被看得有点不好意思，连忙上前行吻手礼。
“请原谅我一时失态，不过我当年的那些女性朋友要是代替我站在这里，估计会直接晕过去。”玛丽娅姑姑笑道，随后大方地扶上了克里斯邀请她的胳膊。
乔伊一直有点呆滞的神情似乎受了感染而变得生动了一些。他蹲下去摸着萨摩耶犬鲁道夫的脑袋，垂着头不知在思索着什么。
阿莱克斯偷偷看了乔伊一眼，之所以不在瓦伦丁馆内乔伊的单人房间里告白自己的秘密，是害怕那个房间会加重乔伊心中的阴翳。而这个别墅里充满了他们之间友情的回忆，加上又有乔伊喜欢的玛丽亚姑姑。阿莱克斯虽然有觉悟乔伊不会原谅他，但心中其实还抱着侥幸。
乔伊有两个很优秀的哥哥和一个受父母宠爱的妹妹，也许是少年易感，他一直觉得自己在家中可有可无，所以也就不太看重亲情，除非必要，平时很少回家。比起来，布鲁奈尔家的这栋别墅更像他的家一些。这里有他自由使用的房间，衣橱里挂着他一年四季的衣服，书橱里都是他喜欢的书籍和乐谱。音乐室里的钢琴，客厅里的地毯，一切的一切不知不觉按照他喜好的样子布置摆放，连萨摩耶犬鲁道夫都是他领回来养大的狗。
阿莱克斯希望这里的过往能为他赎掉一部分罪。明明知道自己的存在对乔伊只有百害无一益，却还是不愿彻底失去他。自己果然是个卑鄙的人，阿莱克斯自嘲地想道。
喝完下午茶，克里斯和爱德加陪玛丽亚姑姑在别墅外散步。乔伊坐在客厅的沙发里打盹，手里的书掉在地上也浑然不自知。
乔伊在室内只穿衬衫和背心，连日来的食欲不振和精神压力，让少年迅速消瘦下去，突出的锁骨在衬衫领子下清晰可见，阿莱克斯一阵心痛，又因为自己正是罪魁祸首而内疚不已。
弯腰拾起地上的书，阿莱克斯的眼睛对上了刚刚醒来后乔伊看着他的双眼。
“乔伊……”
少年瑟缩了一下。
“乔伊！”
阿莱克斯不顾一切地抓住乔伊的手，跪在他面前。
“原谅我，乔伊，原谅我……看在我们这么多年友谊的份上，原谅我好吗？乔伊，我的乔伊，我不能想象失去你的日子啊……”
连阿莱克斯都不知道自己居然有这么歇斯底里的一天，他的眼睛发红，仿佛迷路后拼命寻找方向般哀求着眼前的这个人。
“如果失去了你，我一定会疯掉的！”
乔伊似乎被惊吓到了，想要抽离自己的手但没有成功。他只是觉得很困惑，为什么阿莱克斯看上去那么的陌生，就好像完全换了个人一样。到底是自己从没真正看懂过他，还是对方一夜之间变了，乔伊找不到答案。他只能怔怔地看着阿莱克斯发呆，胸口的伤在隐隐作痛，提醒着自己那天所受的屈辱。
“你不是说要告诉我你8岁时发生的事吗？”乔伊淡淡地说。
阿莱克斯终于放开了乔伊的手，站起来时，看到窗外爱德加他们走近的身影。
“玛丽亚姑姑就快回来了。我晚上可以去找你吗？我会向你坦白一切的。”
乔伊点点头，虽然眼神追随着阿莱克斯，但一脸波澜不惊。
“乔伊，为什么你要用这么陌生的眼光看我？看得我心都碎了……”阿莱克斯的声音里升起了一丝绝望。
吃完玛丽亚姑姑精心准备的晚餐后，大家一起围着壁炉聊天。克里斯说着兰伯斯的往事和趣闻，玛丽亚姑姑像是永远也听不够似的，像个小女孩一样兴奋得眼睛闪闪发亮，不停地追问，一次次地将话题引下去。
从爱德加被袭开始一直压在心口上的石头终于消失不见，克里斯和爱德加轻松的仿佛重生一样，自然心情很好地陪着玛丽亚姑姑说笑。
阿莱克斯的心思似乎都飘到了一边沉默寡言的乔伊身上，而乔伊则心不在焉地看着炉火，对什么都兴趣缺缺。鲁道夫很安静地坐在主人的脚边，时不时舔一下他的手，发出呜呜的声音。
其实玛丽亚姑姑并不是没有察觉到阿莱克斯和乔伊之间的异样，不过再要好的朋友也会因为分歧吵架，更何况他们还都处在各方面不稳定的青春期。以前也不是没见过两人打冷战，反正过段时间自然就又和好如初了。
洗浴完，克里斯在房间的壁炉前稍微拨弄了一下煤块，然后拍着还在温习的爱德加的肩让他早点休息。
“大人真的很帅气呢，不像孩子只能看到眼前的东西，大人会找到根源然后解决问题。”爱德加抬头看着克里斯，笑得一脸憧憬。
“你是在夸我么？”克里斯刮了刮他的鼻子。
“还有图林先生和阿莱克斯，虽然阿莱克斯只比我大三岁。对了，还有约瑟，他成功地说服了艾塞尔和阿什莱的父亲……”
“弗雷家的事其实并没有那么简单。”克里斯沉吟道，“不过我也希望那对兄妹能逃脱自己的命运。”
不知不觉，克里斯已经吻上了爱德加的唇，爱德加也因为身心放松下来而积极地回应着。本来披在爱德加肩上的衣服掉落在地上，克里斯抱起脸颊变得有点酡红的爱德加。
“生日礼物想要什么？”
让爱德加枕在自己的手臂上，克里斯轻抚着孩子的头发。
爱德加和母亲一起生活的7年里，生日并不是什么特殊的日子。不过外祖母只要记得，就会专程过来带爱德加出去玩，送他回家时会在他手里放上一个包扎的很漂亮的礼盒。而对此皱眉头的母亲每次免不了会被外祖母一顿数落。
“你想过什么样的生活都随你，但爱德加还是个孩子，他没必要事事都遂你的意愿。说到底，你也不过是在自虐，何必让孩子陪你受罪。”
母亲总是气得脸色发白，让爱德加先回公寓，自己站在外面和外祖母对峙。从客厅的窗口可以看到街道边的路灯下说着什么的两个人，虽然拄着拐杖但身形非常强健的外祖母和瘦削苍白气质冷淡的母亲就这么刻印在了爱德加的记忆里。
爱德加从外祖母那里收到的最后一件礼物是浅驼色的斗篷，爱德加很喜欢，总是四处带着。
“什么都好，只要是你给我的礼物。”
“真是让人伤脑筋的回答啊……”克里斯笑着说。
“克里斯，圣诞假陪我去伦敦看望外祖母好吗？”
“好。”
孩子刚刚沉浸在回忆中的神情并没有逃过克里斯的眼睛。他翻身将爱德加压在下面，吻中带上了占有的意味。
“克里斯……”
轻轻舔掉爱德加嘴角溢出的津液，克里斯看着身下被吻得意乱情迷的孩子，但他知道自己其实要比爱德加沉沦得更深更彻底。
“看着我。”
爱德加抖动着的长长睫毛下黑色的眼瞳美得令人窒息，克里斯吻上了那双眼睛。爱上爱德加的罪太甜蜜太醉人，自己早已无可救药。夏天的那个雷雨天，被再也见不到他的恐惧所支配，克里斯抛却了世间的责任和道德，拥抱了自己内心的罪孽。
人是神创造的残次品，从出生开始就因为害怕孤独而哭泣。渴望去爱渴望被爱，总是拼命地寻求着自己的另一半。
13年前一个初春的早晨，出远门办事离家好几天的克里斯坐着马车回家，却看到管家迎接他时焦虑不安的脸，从管家手里拿过信，克里斯不明所以地走进宅邸。当他站在窗边读完西尔维娅的告别信后，才突然明白为什么空气里已经不再有妻子身上的香味和维克多身上的烟草味。生完孩子不久还在休养的西尔维娅，跟家族闹矛盾又推迟回大学日程而住在弥尔顿的维克多，他们俩就这么抛下一切走了。而被抛弃的自己，全身像被冻结了一样，脑袋里只剩一片空白。听不到管家在身后的喊声，他骑着马在冻土和泥泞中走了整整一天，最后不知不觉又回到了弥尔顿。看着从熟悉的窗口透出的橘黄色的光亮，他跳下马上楼来到妻子房间的门口。听闻消息的女仆坐在婴儿床边垂泪，克里斯安慰地拍拍她，然后俯身看着这个出生才三个月，对人世一无所知的小家伙。孩子刚睡醒，身上热热的飘出一股濡湿的奶味。克里斯伸出手指，小家伙黑黑的眼睛看着他嘴巴蠕动了一下，然后用小得可怜的手握住了父亲的手指，两条腿有劲地蹬了下盖在身上的毯子。
克里斯不知道自己在流泪，也看不到年长的女仆因为同情他的遭遇而变得十分黯然的眼神。婴儿床上的孩子突然嘹亮地哭泣起来，克里斯轻轻抱起他，轻轻地摇晃着这副脆弱的小身体。才刚刚19岁的克里斯，经历了父母去世的伤痛和妻子好友的背叛，心已经变得千疮百孔，此时连站立都觉得勉强。但孩子小小的、鲜活的生命力此刻在他眼前肆无忌惮地绽放，让他仿佛得到了救赎一般……最起码他还可以陪这个孩子成长，保护他宠爱他，直到他羽翼丰满独立的一天。
爱德加5岁的那年夏天，西尔维娅突然出现在了弥尔顿。大理石房间发生的那一幕一直深深地根植在了爱德加的记忆中，因为那是他和克里斯分离的夜晚。而对于克里斯来说，放开那个孩子的手等于是放弃自己仅存的生机和希望，但是他还是放开了，只因他始终无法违逆这个他13岁时一见钟情的人。那晚她像一尊冰冷的大理石雕像出现在他面前，没有一丝生气和活力，最后带着爱德加离开时的背影，仿佛枯萎的黑色罂粟花一样隐没在了兰伯斯的湿雾中，同爱德加频频回首时被泪水浸湿的眼眸一起，在克里斯的记忆中留下了无法抹去的残影。
“在想什么？”
“过去的一些事。”
“是悲伤的事吗？”
“不是。我在想你是上天赐给我的最美好的礼物。”
阿莱克斯左手拿着烛台，右手指节轻敲乔伊的房门，门只是虚掩着，走进去先看到的是鲁道夫蜷缩在地毯上形成的一大坨白色。因为主人一直在神游，鲁道夫今天也显得无精打采。
乔伊交叉着双臂靠在窗台边。当初选这个房间的理由是，窗户上爬满了藤蔓，总有一天会被全部遮住。这个古怪的理由，让阿莱克斯不解了很久。
将烛台放在门口的高脚圆茶几上，阿莱克斯坐进了乔伊指定的圈椅里。
“乔伊……”
“说吧。”少年的语气淡淡的。
乔伊没有像往常一样准备茶水，阿莱克斯觉得喉咙有点干涸，但他只能忍住。
“我是个病人……这件事只有伊桑和我自己知道。8岁那年，我母亲去世了。对外都说她是生病去世，但她其实是被人杀死的。那天，母亲带我去集市，我因为什么事不高兴而把气都撒在了仆人身上，于是不顾危险地拉着母亲乱跑，结果被集市上的流民盯上。因为那个地方我常去，所以自作聪明地带着母亲抄近路，走到无人的巷子里时，被突然出现的三个男人拖进了旁边的废弃仓库里。”
这份记忆显然掩埋得很深，阿莱克斯本来看向乔伊的目光随着渐渐蜷缩起的身体垂落到了地上。
“我的嘴巴被布条封住，身体被压着，四肢无法动弹。三个人中的两个人当着我的面□□了母亲。那漫长的折磨仿佛永远都没有尽头。到后来，母亲的眼睛变得一片空洞，连里面求救信号都消失了。她那苍白的身体不断地被丑陋的男人们恣意玩弄，就像破掉了被抛弃在地的娃娃一样没有生气。我发不出声音，耳边仿佛一直响着母亲虚弱的声息，无法闭眼，只能流着泪从头看到尾……”
和阿莱克斯沉浸在儿时悲惨记忆中而忍不住颤抖的身体相应，乔伊的眼中盛满了震惊和痛楚。原来那个记忆中笑容非常温柔的美丽女人，竟然遭遇了那么可怕的事，自己还一直以为她是病逝的。
“我拼命地在心中祈祷，希望神能从天而降拯救可怜的母亲，但什么奇迹都没有发生。母亲的气息越来越微弱。终于那两个男人放开了母亲，为了什么争执起来。我以为噩梦终于到了尽头，却发现母亲的口中和胸口都流着鲜血，身边掉着一把沾满了血的匕首。然后他们看向我，大概想把我也一起杀了。但那个一直束缚着我的男人显然生气了，他放开我上去和另外两个人争吵。我只听得懂他们在争钱的问题。我爬到母亲那里，她的眼睛睁着但已经断气，再也不会笑再不会叫我小阿莱克斯。我拿起地上的匕首用尽力气将它扎进离我最近的男人的腰部，之后被一股大力甩出去，跌入了黑暗之中……”
“不，那其实不是全然的黑暗，我其实记得自己的在做什么，却无法停止。也许是以为自己要死了，所以我爬回到母亲的身边，然后我开始吻她，伏在她不着寸缕的惨白身体上，舔食着她身上还在流淌的鲜血，最后甚至开始咬噬她的胸口……那几个人害怕起来，一脸见了鬼的样子。突然，仓库的门被踹开，仆人带着警察赶到，我则昏死了过去。”
“我昏睡了几天后，被带到警察局指认罪犯。那三个人已经是惯犯，欠了好几条人命。我的指认不过是例行公事。但那些杀人犯看到我，却不停地说我是恶魔，好像只有我才是在场唯一的罪人一样。父亲动用了关系和财力将母亲和我的名字从那三人的审案里除去，对外只说母亲得了风寒突然去世。从此以后父亲开始疏远我，将我扔在圣西门不闻不问。”
“但我们一起去布鲁奈尔宅邸时……”
“大人不就是最擅长演戏么？你父亲是当地政要，只为了这层关系，他也会装出慈父的样子。母亲去世后一年他就娶了我现在的继母，如果继母可以生育，他大概早就给我一笔钱逼我退出布鲁奈尔家的族谱了。”
“阿莱克斯……”
“从那时候开始，我的身体里就一直居住着一只野兽，它渴望血肉，叫嚣着想要从我的体内冲出去。这两年已经变得越来越难以控制。伊桑之所以会知道这件事，是因为当时发作的时候正好被他撞见。去年的校园争夺战上，有个学生突然拿着小刀向我刺来，等我意识到的时候刀已经反刺入那个学生的小腹中，还好因为伊桑的阻止伤口非常浅。那个学生是你的爱慕者，因为嫉妒才想给点颜色我看看。最后三人商量了一下就随便找了个借口搪塞过去了。但伊桑说，如果他当时没有出手阻止，我可能已经杀了那个学生，他说我的眼睛在那一瞬间充满了对血的渴望……”
“……”
“这些其实也没什么，人在危险的时候本来就会比较暴虐一些，所以我并不是那么惧怕。但等我明白一件事的时候，我才真正开始害怕起来。”
不知不觉，乔伊已经离开窗台，坐到了阿莱克斯对面的椅子里。鲁道夫也从地毯上站起来，摇了摇尾巴，婴儿般的眼睛看着坐到一起的两位少年。它轻松地跑过去，转了两圈停在乔伊的脚边，不久便睡着了。
“乔伊，我既然对你做出了那样的事，也已经没有什么好隐瞒你的了。我很早以前就喜欢你。不仅是对朋友的那种喜欢，也包括了那种强烈的可以燃烧身体的欲念……不要逃，乔伊，听我说完好吗？我知道你永远也不可能接受那样的我，所以我将这份感情隐藏起来，可以的话，一生都不想让你知道。其实，世上有很多单恋的故事，我也不觉得这样的自己有什么悲惨，最起码我们可以当一生的挚友，我很满足于此。但神的残酷天性不止于此……我恐怕是一生下来就被诅咒了。不知什么时候开始，我所爱的你和死去的母亲重叠了起来。我吸食母亲血肉的可怕记忆，渐渐地在你身上得到了重生，我害怕极了……”
阿莱克斯将脸埋进双手里，眼泪顺着指缝流下，这还是乔伊第一次看到他流泪。
“我注定只能伤害自己所爱的人。也许正因为如此，我母亲才会遭遇那样的惨祸……也许那正是我身体里的野兽所渴望的也不一定……”
“阿莱克斯，别说了……”
“你那么正直、那么聪明又那么骄傲，任何时候都像清风一样，抚慰着我这个罪孽深重的人。你明明是我在这个世上最重要的人，也是我最不想伤害的人，我却注定只会给你带来不幸。事实上，到刚才为止，我心底深处还在渴求着你的原谅。我就是个无比自私的人，只要你不离开我，我什么都愿意去做。但事实上，只有远离我才是最好的选择，因为我恐怕迟早会亲手杀了你。”
长久的沉默后，乔伊清亮干脆的声音终于在室内响起。
“你要怎么杀我？”
似乎是很意外听到这样的回答，阿莱克斯抬起头。他那双发红的眼睛难得有些茫然，平日的强势也在刚刚的情绪发作中减弱了很多。
“我这里确实到现在还很痛，但就凭你那几颗牙真的能吃到我的心脏吗？”
“乔伊……”
“别说你根本不是真的野兽，就算是我也没什么好怕的。上次那不过是个意外罢了。”
“所以……我们还能继续做朋友吗？”阿莱克斯小心翼翼地问。
“这就要看你了，如果再发生那种事，我大概会忍不住杀了你……”
欢呼一声，阿莱克斯一下子将乔伊抱进怀了。这种失而复得的喜悦让他恨不能把所有人都叫醒，点上蜡烛，然后拉起大家的手跳舞，直到筋疲力尽。
“放开我！小心我现在就杀了你！”
鲁道夫一下子被吵醒了，不过它歪着脑袋看了一会儿，又趴回去继续睡去了。
作者有话说
第40章 深夜的告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