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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弥尔顿庄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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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年未见的兰伯斯和弥尔顿庄园,爱德加已经一点记忆都没有了,和梦中清晰的走廊细节相比,弥尔顿庄园的外观对爱德加来说生疏得仿佛是第一次见到。
以後就要在这里生活下去了……
专心地看著马车车窗外移动的风景,爱德加脸上第一次浮现出孩子般明朗的神情,母亲去世的悲伤留下的阴翳似乎渐渐从他的眉头散去。为此感到欣慰的克里斯扶著孩子的肩头,一个个回答著他偶尔冒出来的问题。
爱德加长得极像他母亲西尔维娅这个年纪的样子,当年西尔维娅12岁第一次来兰伯斯度假时,13岁的克里斯骑著马经过山坡,对这个迷路的黑发黑眸女孩一见锺情。後来她只要出现在兰伯斯的时候,身边总是有克里斯陪伴左右。西尔维娅结婚时才16岁,但她的美貌早已在这一带声名远播。
爱德加有著和她母亲一样漆黑的眼眸和白皙得几乎透明的肌肤,也许是综合了克里斯的气质,爱德加比起冷美人著称的西尔维娅,眉眼的感觉要柔和很多。克里斯是清秀典雅型的美男子长相,轮廓深邃立体,但各个细部都很精致完美,仿佛艺术品一般。整洁的金发下眼神专注认真、天生微微上翘的嘴角,配合他温柔的气质,让人一眼就会产生好感。
望著这张在梦中出现无数次的熟悉又陌生的脸,爱德加总有种恍若隔世的虚妄感。
“怎麽了,爱德加?”克里斯问眼前看著他出神的孩子。
“没什麽……”不知为何爱德加有些羞涩。
加贝尔坐累了之後就一直在睡觉,安静下来的他终於也回复了符合他年龄的幼稚模样。爱德加第一次见他时就觉得他长得很好看,如果不是那双眼睛时时露出敌意和轻佻的神情,爱德加大概不会那麽讨厌他。
兰格雷少爷的归来显然是当地的一大新闻,就算克里斯以服丧等理由拒绝,依然还是抵挡不了远亲近邻源源不断的邀请,最後克里斯只好同意参加菲尔德家一年一度的舞会,算是把爱德加介绍给整个兰伯斯。
从记忆开始就过著伦敦平民生活的爱德加,显然对这些乡绅贵族的日常活动一无所知。在家庭教师未物色好之前没有学可上,爱德加每天都只是无所事事地游荡在庞大的宅邸里,或者和田庄里的动物玩耍,累了则躲在书房里看诗集。克里斯有空的时候会陪他,但大多数时间还是放任他一个人自由自在度日,适应兰伯斯的环境。
加贝尔本身就厌恶贵族,会答应来兰伯斯纯粹只是一时好奇,一开始他还勉强跟著爱德加四处乱转,但新鲜感没有维持几天,一次跟著爱德加爬树心不在焉掉下来扭伤了胳膊後就把自己关在房间里,除了吃喝再也见不到人影。
通过跟爱德加外祖母的通信,克里斯逐渐了解了加贝尔的身世,也多少明白为什麽西尔维娅想要救他。加贝尔的叔叔因为在家乡偷窃而被通缉,他带著父母双亡的加贝尔先是逃到了曼切斯特。加贝尔因为长得漂亮被某个贵族家丑陋的马夫看上,叔叔为了酒钱把他卖给了那个马夫,受尽折磨的加贝尔刺伤了马夫,却被马夫恶人先告状,昏聩的贵族不分青红皂白将他鞭打得奄奄一息。叔叔最後良心发现,找人给他治疗,然後带他离开曼切斯特去伦敦投奔以前的朋友。但好景不长,叔叔的酒瘾再度发作,丢了工作,朋友也弃他而去,有一次喝醉了在街头撒野差点被其他醉汉打死。大概是伤口被感染的缘故,叔叔的腿部长了脓疮成了半个废人,加贝尔为此不得不主动出卖自己的身体给年老的贵族换钱买药,另一方面还必须忍受精神已经失常的叔叔的打骂。西尔维娅有一次从福利院回家的路上,大约是遇到了亡命之徒,加贝尔胡乱抓住西尔维娅的手求助。之後送几乎昏厥的他回家时也目睹了他凄惨的生活。流感席卷伦敦的时候,叔叔和加贝尔先後被传染,西尔维娅上门照料他们,在叔叔去世後不顾其他人的反对把加贝尔移到了福利院的隔离房间。虽然他渡过了危险期活了下来,西尔维娅却不幸一病不起。
已经觉察到自己受感染的那天早晨,西尔维娅给克里斯写了最後一封信,里面交代自己如果无法侥幸活下来的话,希望克里斯能把加贝尔一起带去兰伯斯并做他的监护人。信很短,除了加贝尔的事和一点後事交代,只有开头一句对不起,还有最後那句,“当初自私地夺走了爱德加,现在终於可以把他还给你了,他是个非常温柔的孩子,也是我生命中最後的阳光”。
菲尔德家一年一度的舞会一般在五月第一个星期六举行,在这之前每家都会忙著购置新衣服为了把未出嫁的女儿打扮得足够漂亮,好吸引未婚男人的目光,促成一桩桩婚姻。可以说菲尔德家的舞会是每年兰伯斯最重要的社交场所。
舞会前一周,菲尔德家的长子缪塞和小女儿玛蒂尔德过来拜访兰格雷父子。老菲尔德的妻子本身有法国血统,加上崇尚法国时尚,所以女儿和儿子的名字也都取的像法国人。缪塞28岁比克里斯小两岁,少年时代和克里斯以及维克多是形影不离的好友,之前去外地处理事务不在家。玛蒂尔德今年14岁,性格非常活泼开朗,这两天一直缠著缪塞带她来弥尔顿庄园玩。
今天天气难得的晴朗,四月的阳光没有一点热度,铺满庄园右侧的整个花园,非常惬意。缪塞和克里斯坐在花园木制的椅子里喝茶聊天,已经不耐烦的玛蒂尔德在座位上扭来扭去不停地站起来张望。
终於在她濒临爆发前,克里斯对著花园的另一角喊了声,
“爱德加!过来!”
刚爬完树抓完鸟身上还沾著树叶和杂草的爱德加就这麽糊里糊涂地来到了衣著光鲜的一桌贵族面前。
“噗哈哈哈”玛蒂尔特乐不可支地大笑起来
缪塞咳嗽了一声,玛蒂尔德赶紧站起来整整帽子和衣服伸出手去。
“我叫玛蒂尔德。”
“玛蒂尔德小姐……”
爱德加的嘴唇只敢稍微碰一下女孩子的手套,就立刻缩了回去。在伦敦,爱德加住的是平民街区,来往的也都是平民,打扮得仿佛高级时装店里走出来的娃娃一样的女孩子,爱德加还是第一次看到。
“你刚刚去哪里了?也带我去好吗?”
“我去爬树了,你穿成这样应该爬不上去。”
“爬树……哈哈哈哈”玛蒂尔德笑得喘不过气来,终於笑完了才回过头对哥哥缪塞说“你看都是爱玛姐姐的错,我本来想穿骑装过来的!”
“玛蒂尔德,别忘了你是客人。”缪塞忍俊不禁,对这个淘气的妹妹,缪塞也是头痛之余更多的是宠溺,“爱德加,只好麻烦你带这个疯丫头去里面玩一会,正好我可以跟你父亲安静地说几句话。”
克里斯饶有兴味地看著离去的两个孩子的背影,当年第一次见到和母亲过来度假的西尔维娅也不过是这个年龄。
“对了,爱玛的事你到底打算怎麽办?”
对於缪塞的询问,克里斯不可察觉地呻吟了一下,心想又来了…即使这麽多年过去了,感情上他依然疲倦到极点,这样的自己怎麽可能让别人幸福。
“你明知道我不可能再爱上别人,就应该早点帮爱玛找个合适的对象,何况她的追求者一直没停过不是吗,比如现在那个斯托克家的长子……”
“但她从少女时代开始眼中就只有你一个。爱情本来就是这麽不可理喻,就像你和西尔维娅还有维克多,本来你和西尔维娅可以是多麽的幸福圆满,结果西尔维娅选择了维克多,而维克多虽然得到了西尔维娅,却最後弄得众亲叛离……”
“别说了!我不想谈这个……”克里斯努力地压抑著即将滑向危险边缘的情绪,手指指节因为无意识的握拳动作而变得异常苍白。
“我只是想说爱玛对你的感情犹如飞蛾扑火,除了你谁也无法拯救她。也许你稍微敞开一点胸怀,事情便不会像你认为的那样。”
“……”
“我今天来的目的就是想让你在舞会上邀请爱玛跳舞,仅此而已,如果那之後你的眼中依然容不下别人,我也就死心了,以後再也不会拿这个问题纠缠你。”
沈默了很久,克里斯望著故友点点头
“好吧,我会邀请爱玛跳第一支舞的。”
兰格雷家和菲尔德家是兰伯斯的两大显赫家族,虽然爵位不高,但家底殷实,年轻辈又十分擅长经营。两家一直是世交,亲密无间,就差一桩联姻将两家的纽带维系的更深。不过,初来乍到的爱德加完全不知道这些家族历史,以及人们的期许。
走了一会儿,爱德加窘迫地发现玛蒂尔德其实比自己还要熟悉这里,要怎麽办呢?总不见得带打扮得这麽漂亮的小姐去自己最喜欢的三楼,那些废弃不用的房间虽然堆满了稀奇古怪的玩意儿,但因为无人打扫布满了灰尘。
“你母亲有普鲁士血统吗?”玛蒂尔德突然露出好奇的眼神。
“为什麽这麽说?”
“‘但愿我的女儿皮肤像雪一样白,头发像乌柜子一样黑……’”玛蒂尔德兴奋地念道,“白雪公主是普鲁士的童话。”
“我外祖母是奥地利人,奥地利聚集了各种血统的人。”
“哦……”玛蒂尔德对奥地利可谓一无所知,连它在地图上的位置都不清楚,不过这些都阻止不了她的想象力和好奇心。回家後一定要缠著缪塞给她讲奥地利的事情,玛蒂尔德暗暗想著。
两个人走著走著不知不觉来到了爱德加梦中的走廊,自从回来後爱德加一直刻意回避著这个地方。即使隔了7年,远远看去依然和梦境一模一样。爱德加突然停下脚步转身就走。
“咦?”玛蒂尔德抓起裙摆紧紧地跟上爱德加仿佛逃跑般的步伐。
“对不起,玛蒂尔德小姐……我有点不太舒服。”
来到连接东西走廊的图书室後,爱德加似乎已经恢复了过来,玛蒂尔德掏了一半的手绢只好再放回去。
“爱德加,给我讲讲伦敦的事吧。缪塞从来不肯带我去伦敦,还说那里的街道上藏著怪物,饿了就会抓女孩子吃。”
“呵呵,怎麽可能”
“我就知道他是骗我的!”
“伦敦的街道上真的有怪物哦……只不过好孩子看不到罢了。”
安静的图书室突然响起来第三个人的声音,玛蒂尔德尖叫一声,一下子抓紧了爱德加的手臂。
加贝尔一边打著哈欠一边从背对著他们俩的长椅里坐起来。
“他是谁?”
玛蒂尔德完全没听说弥尔顿庄园还有这个人的存在。
“我叫加贝尔,只是个平民,菲尔德家的小姐。”
平民为什麽可以这麽大摇大摆地出入弥尔顿庄园,玛蒂尔德百思不得其解。在菲尔德家,仆人们住在宅邸遥远的另一角,远离主人的生活空间,据说还有专门的楼梯通向外面。
“早餐和午餐时都没见到你,你的手臂好点了没?”
“呿,少装得好像很关心我的样子。你要想讨好这位小姐,不如亲她一口比较有效。”
“我没有……”爱德加的脸顿时火烧一样地红了起来。
玛蒂尔德的脸也红了起来,虽然闹不明白爱德加和加贝尔的关系,但她无法坐视不管。
於是,就在爱德加气得想要揍加贝尔的时候,脸颊上突然被柔软的唇碰触了一下。
这下子轮到加贝尔瞪著爱德加和玛蒂尔德说不出话来。
“哈哈哈哈”半响加贝尔才抱著肚子狂笑起来。爱德加的脸更红了。
“你也来参加下周的舞会吧!”玛蒂尔德在被自己的行为吓倒前赶紧换上了一付骄纵跋扈的神情。毕竟眼前这两个人年纪都比她小个子也没她高。
“那种无聊的场合我才不去……”
“我说了让你来你就得来,还是说你害怕了?”
“菲尔德家的舞会不会让我这种来路不明的人参加的,你先去问你哥哥行不行得通。”加贝尔冷哼一声,不想再理她。
僵持中突然从外面传来了缪塞的声音。
“玛蒂尔德,我们该走了。”
玛蒂尔德仿佛看到希望般,欢呼一声跑出去把缪塞拉了进来。
“怎麽这麽快就回去了,不是说好了是日落前吗?”
“爱玛派人过来说新的家庭教师过来拜访,让我们早点回去。”
缪塞笑眯眯地跟著玛蒂尔德走进图书室,才发现图书室里萦绕著不同寻常的气氛。
“哥哥你会答应让爱德加的朋友参加下周的舞会吧。”
“我才不是什麽……”
加贝尔开始感到头痛,很想就这麽逃走了事。爱德加一声不吭,有点神游在外。
这还是缪塞第一次见到传闻中被克里斯从伦敦带回来的孩子。虽然刚开始谣言纷纷但因为克里斯一向为人正直,所以私生子什麽的说法没两天就消亡了。
不过这孩子也长得太漂亮了,而且那种眼神……
克里斯只跟缪塞讲过带加贝尔来兰伯斯的原委,但并没有交代他的身世。看来西尔维娅给克里斯找的麻烦还远远没有结束,缪塞这麽想著。
“爱德加的朋友当然欢迎,这次舞会的目的本来就是为了把爱德加介绍给整个兰伯斯。”
“你们这些大人搞阴谋诡计,居然拿小孩子当借口,不害臊!”
玛蒂尔德一边吐槽一边拉著缪塞往外走顺便跟爱德加和加贝尔挥手道别。
等他们走远了,加贝尔终於松了口气摇晃几下脑袋。
“这位少爷,你的脑子里到底在想些什麽?”
“我的事跟你无关……”
“你明明很想揍我,却一次都没有动过手。你怕我麽?”
“谁怕你了?!”
“你看你,有种你就揍过来啊!窝囊废!”
爱德加终於没有再忍住,捏紧拳头砸中了加贝尔的下颌。加贝尔的摇晃了两下顺势在爱德加肚子上还了一拳。
“不错嘛,小子,干脆我们今天好好打上一架吧”
眼冒金星的爱德加好不容易忍住了呕吐感,才扶著图书室的椅子慢慢站起来。
他不知道为什麽这个突然冒出来的野蛮少年总是跟自己过不去。一直被重复的梦境所困扰总是茫然若失的他,即使和人相处的时候也很容易心不在焉。那不是因为他轻视对方,而是因为他常常不知道自己是否真的活著,很多时候,他会以为自己只是在做一个永远都不会醒来的梦……
用尽力气把一脸惊愕的加贝尔扑倒在地,然後深深地看进对方的眼中,仿佛从那里面可以看到什麽一般。
“喂,你想勒死我吗……咳咳”
衬衫领子被爱德加揪在手里,胸部又承受了爱德加全身的重量,双手被制的加贝尔为了自救挣扎了半天,最後一脚把发呆的爱德加踹到了墙角里。
“你果然是怪人……”
爱德加靠著墙喘气,最後从乱糟糟的黑发下抬起头问道
“你为什麽要跟著我们来兰伯斯?你根本不喜欢这里不是吗?”
“我好奇。”
“我父母都是贵族出身,但母亲她十分讨厌贵族制度,如果你是因为我母亲才来的,那你还是趁早离开吧。”
“想走的时候我自然会走”加贝尔将头搁在脑後,斜睇著爱德加笑道,“你那麽怕我吗?”
“怕你?也许吧……”
“你放心,我迟早会走的,走得远远的再也不来打扰你跟你父亲。不过在这之前,我会去参加菲尔德家的舞会,那种场合最适合钓鱼了你说是不是?”